第三十四章 祈祷

　　论道厅在震动。

　　远古异兽苏醒于狭窄的厅内，祂的瞳孔冰冷而摄人，几乎占据了所有的视野；祂的身躯比世界更庞大，金色的龙鳞从躯干剥落，化作陆地与河流。

　　心跳声前所未有的响亮，震破了耳膜，使鲜血汩汩流下。神明昂起头颅，人群在龙吟中癫狂。他们唱着跳着，直到双腿承受不住，弯曲粉粹成可怖的骨矛。

　　他们用仅存的手臂爬行，伏倒在龙身下，痛哭流涕。

　　贺绮也随之狂舞，直到她的心跳超过负荷，玉佩流窜出股清凉之气，唤醒了她的神智。

　　没有人离开蒲团，他们仅仅僵坐在那里，无神的大眼盯着高台上的虚影。

　　贺绮惊奇的发现，他们所崇拜的神明不过是条残破的小蛇。

　　清醒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等她露出破绽，众人的神智就已归位。与此同时，小蛇在方卓言的灵力激发下放出万丈金光，昂首的龙神威武高贵。

　　心跳的仍然很快，使她的胸膛疼痛难忍，并且很想呕吐。贺绮抬起手，摸到了温热的液体。

　　房间里很静，超过了独身时的夜晚。

　　贺绮望了眼先前顶撞的年轻男子。他的脸颊沾满泪水，憔悴的就像被生活摧残过。

　　“龙神降临于世界之前。祂的鳞片化作陆地，血液蒸腾为大海，祂的双目升至天空，诞生了日与月。”方卓言的声音似有种魔力，仿佛这些都是真的。

　　“在此之后，龙神陷入了沉睡，在祂的血肉化成的这片土地上，三族开始繁衍生息。而作为神的宠儿，我们人族经历了难以想象的黑暗与恐惧，终于在光明下开始欢笑。但这并不代表黑暗不会再临。为此，龙神醒来了。”

　　方卓言的目光扫过他们，带着难以想象的威严。他后退一步，弧形桌崩散，满月的光辉穿透屋顶的阻碍，将银纱披在他的肩上。

　　有人开始起身，拜倒在他的脚下。

　　贺绮凝视着虚影龙神。她的脑子比其他人清醒，可以分辨它的真实身份。

　　它是个图腾。准确来说，图腾碎片。

　　这是种常见的信仰，多见于蛮荒海域。在巨鲸与浮冰的边陲之地，修炼并不是那么容易。为此，蛮荒海域的巫师转而向神明寻求援助，演变出了图腾信仰的特殊文化。

　　雾雨宗并不排斥它的存在，事实上，在雾军中间，也有一些图腾作为加持。只是贺绮从未听说过图腾有这样的伟力，以及如此宏大的历史。

　　她身边的人接连起身，他们的表情是那么虔诚，对方卓言的话毫不怀疑——他们会怀疑的，等到回去之后，但下一次会再坚定他们的信念，直到成为思想的一部分。

　　为了不被生疑，贺绮也装作狂热的模样。她拜倒在方卓言的脚下，这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此时很像传说中的先知英雄，她有些恍惚，差点自己也陷入谎言之中。

　　她诵念着祈祷的言语。它们脱口而出，因为在幻境中她已诵念了它们千万遍。祷词中有特殊的力量，升腾着向图腾涌去。

　　贺绮催眠自己，使她的心狂热而坚定。祈祷时的虔诚会影响信仰的纯度，这是董夫子告诉他们的。

　　在离开前，贺绮近距离看了眼图腾。它的真实模样掩藏在光影下，那些神秘的古老文字，图画和鲜血描绘的符纹。

　　她尽可能的记下了那些符纹。

　　“你们已经是龙神的信徒！”待到所有人祈祷完，方卓言高呼道。他张开双臂，图腾碎片腾空而起，龙吟声再度响起，令在场的每个人深深震动。“你们得到了祝福！”

　　“向龙神祈祷！贡献你们的力量！祈祷吧！你们会得到祝福！”

　　贺绮与众人一起欢呼。

　　祈祷一直进行到黎明。当第一缕晨曦升起时，方卓言的脸上闪过不安，之后宣布了赐福的结束。

　　他们依次离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坊市已经醒来，对他们回以微笑。

　　贺绮也露出笑容，心知这些商户一定是以为他们经历了场美好的论道。

　　事实也差不多如此。

　　她再次寻了只纸鹤，为它嵌上灵珠，在进入多宝峰的金色高坡后，贺绮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她取出玉简，将图腾的模样和符纹刻画在内，长风推着她前进，贺绮却没了赏景的心思。

　　长生材料铺的行为并没有问题。他们没有强迫任何人，图腾信仰在中北也被允许，贺绮不能直接报告给雾雨宗。

　　但他们绝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贺绮打开投光器，在《远古秘闻》里找到关于图腾的信息。

　　图腾是信仰的媒介，信徒向其祈祷，图腾便回馈力量。这很受束缚，据说在蛮荒海域的修者可以在小范围内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但一离开图腾庇护的区域就会变得孱弱如凡人。

　　在中北有一些家族也会通过秘法将血缘与图腾联系起来，一来凝聚族人，二也可提升实力。但这往往要付出代价，有时还会陷入某些诅咒。

　　图腾本身并没有力量，也不是神。它们可以说是神明的载体，至于神究竟是什么，并没有定论。

　　贺绮关上投光器，视线在下方景色中游移。她炸了眨眼，忽然看了个熟人。

　　他们刚刚分开，是那位顶撞过方卓言的年轻男子。他是多宝峰的弟子，从雾雨宗道袍上的金色法宝可以看出来。

　　她操纵纸鹤下移，与御剑的多宝峰弟子平行。他飞的好低，脸上的泪痕还未擦拭，但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贺绮觉得好恐怖。

　　她与他平行飞了足有半刻钟，多宝峰弟子都没有任何反应。该不会是魂魄被吸走了吧？贺绮忍不住出声询问。

　　他茫然的回头，视线在贺绮脸上和道袍的火焰移动了几次，终于认出了她。

　　“你也是龙神的信徒！”他欣喜的说。

　　贺绮压下心中的恐惧，微笑着开口。“是的，我们都受到了祝福。”她顿了顿，继续笑道：“你一开始还顶撞他们呢。”

　　他露出惶恐的神情，“那是我的错，龙神惩罚了我。”

　　惩罚？

　　贺绮诧异，她在幻境中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不过她也没完全经历是了，或许这是龙神对他的特殊关照？所以他的反差才如此巨大。

　　“你会被原谅的。”贺绮说，“能不能透露下……是什么样的惩罚呢？”

　　多宝峰弟子的脸上划过痛苦，热泪又一次滚落，贺绮的纸鹤不禁往旁去了几寸。“抱歉，如果不方便……”

　　“龙神重塑了我的灵魂。”他说，饱含着痛苦，“我历经了千百年的时光才赎清了罪孽。”

　　贺绮的眼睛睁大，这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她匆匆告辞，纸鹤在灵力全催下加速，比多宝峰弟子的飞剑还快上几分。

　　她飞得很高，来平静内心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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