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冬季农闲，市区附近的农民也进城打点儿零工。我们民工队没有任何门槛，谁来差不多都要，“身份证”在这里是个陌生词语。若是通缉犯，隐姓埋名化化妆，进来干活，保准无人过问。人多活少，就“待令”，没活安排，等待命令。金现和李长震就“待令”四五天了，晚上睡不着，就唉声叹气。傻四还好点儿，这几天上了井场，挣了工。我们去安装队，就看见他缠磨着要干活。组长老牛选定二十个民工上井，根本没挑傻四。一声令下，指派人员就欢呼呐喊着，把铁锨往卡车车厢猛一撺，都准确无误的抛掷车厢，碰撞之声会招来司机师傅的几句谩骂。人家跑，傻四也跑，把铁锨也用力扔到车厢里。傻四走路笨拙，爬车还不慢，嘴里嘟噜着上去了。老牛一见，大喝一声：“傻四，我没派你，下去吧。”傻四大眼一瞪，把德震教的话，说了出来：“俺是河南的，谁欺负俺，xx祖奶奶。”老牛没法，劝解说：“傻四，赶明天吧，派你上井。”傻四不干，说：“我就今天干活，上来了不下去。”其余大都是老牛的老乡，七嘴八舌的嚷着：“傻四，白搭，没派你，干了活也不给你记工。”傻四挺能犟，说：“不给钱我也干，就去。”老牛哭笑不得，就往马国力和小韩身上使劲，让他俩下去一个，马国力就把铁锨捡起，罗锅着腰下来了。傻四摇晃着头一遍遍的说：“不怨我，不怨我。”
冬季里找不到三伏天的热乎劲。上班途中，小西北风夹杂着些尘土，卷过来，就冻得发抖；路面很滑，从造纸厂流出的水已成冰。我们拖着劳累的身体去干活，希望太阳暖煦煦的。一到井场，西北风和傻四脾气一样，不厌其烦的一个劲猛吹。职工师傅们都带起了棉帽子，也是硬壳的那种，我还是那个单的安全帽，耳朵时不时的刀割般疼痛，穿着又单薄，干起来活还好点儿，稍微一停，直打寒噤。吃午饭时，我和张建国、王建桥找个避风处，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一个在井场捡破烂的老大娘说：“你说这安装队，怎么不给民工配身棉衣帽子呀？”王建桥说：“还配身棉衣帽子哩，俺这安全帽还是花自己的钱买的哩。”老大娘说：“你们都别干，闹罢工，给他们要棉衣棉帽。”张建国说：“还闹腾，有活干着就不孬了，别的民工还干不上这活哩。”一个胖子职工吃完饭，从车里下来，像是听见我们说话，自言自语的说：“这社会，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王建桥狠狠地盯着他，低声对我说：“逮住他从俺家门口路过，我就揍死他。”
天气不正常，有些职工的脾气也不正常，夜幕降临了，还不抓紧，磨磨蹭蹭。有几个钻进大客车里了，有几个袖手旁观，班长陈师傅带着俺仨，默默地装着工具。我的手冻了，肿得很高，手套还是单的，破口之处，碰撞到铁，钻心的凉。他俩戴着破旧的棉手套，捡的职工扔掉不要的。总算干完，又回到宿舍。
到宿舍，就听的一个爆炸性新闻，说是我们住的三大排房子要拆掉，此处发现油井了。大伙议论纷纷，猜猜以后安排哪里去住。康金现和李长震已经决定离开民工队了，金现回老家，长震去北京找他哥哥。工资不发，也没钱买新衣服，就把脏衣服洗了洗，晾干再动身。傻四挣了一个工，井场上又拾到一块废铁，怀里搂着，回家卖了五元钱，给马国力买了两支圆珠笔，还剩三元，站在床头说：“都说俺傻，我说老牛那一伙子才傻哩，不但傻，还瞎眼，我一眼看到了那块铁，还有人要与我劈半分，滚他娘的吧，门儿都没有 。”说着傻四露出胜利的姿态。陈松昌逗他：“四，剩的钱咋着花呀？借给两个呗。”傻四挥舞着钱说：“我有用，有处花。”德震等人就起哄，乱吵吵，有钱人是怎么花钱的，让傻四也学学人家。傻四高兴了，手舞足蹈的哼起了小调：“漂亮的妞，跟我走，老子的钞票大大的有，带你逛公园，领你喝啤酒······”傻四越唱越起劲，直唱到别人攻破了他处男的最后防线。金武急了：“四哥，多大了，瞎胡唱，不怕人家马国力、小韩笑话。”王建桥也说：“傻四，没点儿正形，忘了你的身份啦，你可是未来的皇上。”傻四忽然闭口，把钱揣进兜里。
患难的工友都是兄弟，对我倍爱有加。金现和李长震从市郊区找来茄子萿，金武找了小铁锅，生火煮水，晚上让我烫手，说是老家的偏方，专治冻手。金现和李长震围着我，凉了再给添些。金现说：“小霍，我明天就回老家了，你以后看着二武，少让他惹事。”长震也说：“小霍，我去北京啦，那边要用人，活好干的话，我就通知你和小康都过去。”他俩一说要走了，我就想掉泪。孤独的日子才明白孤独的可怕，伤心的时候才明白伤心地酸楚。金武就不觉得伤感，还为他俩的离开致辞。人生的阅历不同，对事物的看法往往不同；若同样说出有道理的话，名人说出来叫“名人名言”，普通人说出来算废话。我很佩服金武，总感觉他说的很多话，能算做“民工名言”。有人说：“骄傲的人总是在骄傲里毁灭了自己。”因为我的自卑心理很重，金武就告诫我说：“小霍，你要不从自卑的阴影中走出来，自卑就缠绕你一生，然后跟着你钻进坟墓。”这道理我也知道，自卑的我可能会在自卑里毁灭了自己。金武又告诫我说：“咱必须珍惜光阴，视为至宝，随时随地，尽量利用；上下班的途中就是咱的课堂；切不可多说废话，闲玩打扑克，更不能吸烟、喝酒，作无聊的娱乐。”金武的话，我铭记在心。后来，才知道，这几句是著名园艺学家、园艺教育家吴耕民教授说过的话；别管“雷同“、盗版”这些熟识字眼了，我相信，金武是发自肺腑的衷心之言。
(https://www.yqxsge.cc/html/1/1537/12071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yqxs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2.yqxs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