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梧桐缘落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池塘浅蘸红衫，帘幕闲垂白衣。红尘紫陌，低呢温婉娇笑，执手并肩轻语。终是梦中见。余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眼前少年，依前心间何人？清冷若冰，微醺三分泪眼，注定有缘无分。

        缘随花落，花随水流，水随天去。

        公冶浩淼看四周惨象，又见姬轩熟睡，说来奇怪，姬轩虽然时常闭目养神，但未有如此熟睡，就是睡去也是浅睡，稍有动静便要醒来，现在这时辰岂会睡去？再看姬轩身后银龙十分眼熟，认出是姬轩五岭收的灵兽。也就明白为何姬轩会突然吐血，冰封前念出敖枫名字。听阎王说出饕餮那一段事来，又见这里绑着这许多异兽，公冶浩淼便知阎王妥协了饕餮，为它抓捕异兽，却误打误撞抓了姬轩的灵兽来。

        孔月曾告诉了公冶浩淼，姬轩乃是个极厉害的人物，还是个极冷酷的人。自来战国，对于姬轩所耳闻的最多还是其外貌如何，也有听闻说姬轩性格的，也都大同小异，性子是偏冷的，心计是偏深的。公冶浩淼自己与姬轩相处这些个月来，倒觉得市井所传倒有几分可信，颇有些根据。经他亲自观察，姬轩的性子是偏冷的，心计如何倒不曾有幸见着。对于孔月说姬轩冷酷，公冶浩淼觉得并不妥当，与其说姬轩冷酷却是说他不关心的更合适。世间生灵，其生死如何，姬轩是不关心的；周遭事物，其变化如何，姬轩是不关心的。然而，这几天来公冶浩淼见他关心了酆都一城生灵，关心了自己的灵兽……

        想了一番，见姬轩一时也不会醒来，便问地狱道：“你不觉得些许奇怪？”地狱知道公冶浩淼所指的事，眼见着这个情况下姬轩还能如此熟睡，发生什么事情他也不笨，公冶浩淼能知道，他怎能不知？只是唐嫣然至今下落不明，姬轩竟还心思睡觉，叫他意外。因见公冶浩淼问来，随口答道：“许是这几日累坏了，此刻休息一二。”公冶浩淼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要地狱这个答案，叹一口气道：“也不知这一睡何时醒的来，等他醒来再寻了嫣然下落，才好上路寻下一条凤尾符的。”

        黑腾听公冶浩淼这么一说，心念对貔貅道：“你要弄睡他，怎的也挑个时间，这么急的就弄了，也教他拿出梧桐子来，待我取了冥水在弄亦是不迟。”

        貔貅心念道：“这个是你的不知了，正是要他此刻睡哩，等他睡醒了才有精神应付接下来的事情，不然凭的一下子如此多的事情，我是怕小主人未必承的住。让他睡这一觉，好叫他缓缓，也好叫他休息。”

        黑腾嗤之以鼻，心念道：“我是不信我的主人竟如此无用，这一二桩事情就能叫他承受不住。”

        貔貅看着黑腾心念问道：“像吗？”黑腾并不言语，细看了一回姬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

        姬轩醒来，揉着太阳穴，身边敖枫已经大好。还未站起，黑腾就上前道：“主人，还把梧桐子给我。”姬轩道：“什么梧桐子？”黑腾不想姬轩竟会不知梧桐子之事，愣了片刻，反问姬轩：“你不知道什么是梧桐子？”姬轩道：“我知道，但我没有。”

        公冶浩淼走来，看黑腾与姬轩言语。早先时就注意到他与貔貅了，只是不知情况，也不曾问明情况，此时见他与姬轩谈及梧桐子，便走上来问道：“不知这位……”话还未说完，姬轩就道：“黑腾，我新收的灵兽。”公冶浩淼看了看黑腾样子，再看看敖枫样子，又带惊讶反问姬轩道：“灵兽？”公冶浩淼只道灵兽皆是禽兽，怎想到人也能做灵兽？姬轩道：“黑腾体态不好，不能见人，我便叫他化作人形。”公冶浩淼又问：“既如此，你那银龙怎不化作人形？”黑腾冷笑道：“那是他的修为不够，不能化成人形。”公冶浩淼听黑腾如此言语，便问他：“既如此，你的修为十分高咯。”黑腾道：“就是你修炼，也是你今生无法达到的高度。”公冶浩淼见黑腾言语间十分自大，心中有几分不快，便也不在搭理他，转头对姬轩道：“既然这一干事情都已经了了，我们还是找嫣然妹子要紧。”

        姬轩扶着敖枫站起来，对黑腾道：“你就带我去琅琊阁一趟。”黑腾道：“琅琊阁，除非是有缘之人，否则谁人能入得琅琊阁？”貔貅上前道：“琅琊阁也不消去了，不知小主人找的是否是她？”说罢，将嘴一张，朝着地上吹起一口气来，顿时姬轩脚前就显出一具身形来，不是唐嫣然是谁？

        本有着满腹的疑问要问姬汝，没想到貔貅吹口气，就将唐嫣然显出来，不由得姬轩不惊讶，就是地狱也上前来看，将双眉紧缩了：“这是怎的一回事情？”公冶浩淼看一眼姬轩，见他脸上微有惊讶之色，转头便问貔貅：“为何会如此？”

        静静的，姬轩看着身前的女子，若论面貌绝是比不上他身边的龙姬与瑶瑶的。在前往三川郡路上的偶遇，一日之内救下她两次，若换了旁的人他大抵是瞧也不会瞧一眼的。第一次还罢，做了人家的车，帮一帮是应该的。然而第二次，就算剑宗派同秦国内一些朝臣做一丘之貉要害他，唐嫣然偶然得知了遭了他二叔的追杀，他却是没有必要帮的。而他自己因为要救唐嫣然却被偃月剑阵伤了，醒来时唐嫣然随着公冶浩淼他们一同前来，他虽有疑惑毕竟不作声。那时不作声，就相处到了现在。

        黑腾看着唐嫣然，皱着眉头对貔貅道：“你却是吹出这么个女子来作甚？”貔貅道：“你要梧桐子，此便是梧桐子，还是千年的梧桐子。”黑腾道：“竟是千年梧桐子，想必能装许多冥水的。”姬轩未回神，公冶浩淼问道：“何是梧桐子，冥水又是什么？”

        “梧桐子乃是梧桐种子，冥水是这忘川底层之水。”姬轩回神答道，又解释道：“冥水极重，又别有功用，一般什物是不能装的。唯有上古神木做的容器方可。譬如梧桐子，传说这梧桐乃是由冥水浇灌而成，梧桐子即为梧桐种子，是可以吸收冥水的。”貔貅不想姬轩竟能知这些，十分欣慰他的才学，道：“小主人说的倒不全是对的，还须得是第一株梧桐的梧桐子才能吸收这冥水，也只有这由冥水灌溉而成的梧桐才经受得住天上地下第一只老凤凰身上的涅槃火呢。”

        小主人？听着貔貅对姬轩的称呼，公冶浩淼心中疑惑，且不说姬轩新收的灵兽黑腾，但是貔貅这一声小主人，虽然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异兽名叫什么，然而看它神情，公冶浩淼觉得它与陛犴是不相上下的，一只与陛犴不相上下的异兽叫姬轩做小主人……琅琊阁三字随之浮现公冶浩淼脑中，然而琅琊阁中的皆是姬轩的兄弟，他们的灵兽怎能叫姬轩为小主人？难不成这是琅琊阁的灵兽，都叫琅琊阁中九位为主人，如此说来姬轩确实是最小的，叫小主人也不错。眼下这个情况，还把心思放在主要事情之上，听着黑腾与貔貅的对话并姬轩的解释，公冶浩淼理出这么个思路来，忘川河底层的水为冥水，而冥水又不似一般的水一样能够随意去得，方得上古的神木做的容器才能容得，而天上地下第一株梧桐便是吸收着冥水长大的，是以作为这第一株梧桐种子的梧桐子若要发芽就要吸收冥水，作为一颗种子它的本能就是吸饱水然后发芽，所以这梧桐子能够装下冥水。然，这吸了冥水的梧桐子作何所用？再者，依着貔貅的言语，公冶浩淼也听出地上躺着的唐嫣然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梧桐子，唐嫣然好好一个人，就这么一会儿就变成了梧桐子？

        公冶浩淼琢磨了琢磨，琢磨不出个所以来，便斗胆问了一问。姬轩道：“我也正有此问，嫣然为何会是梧桐子？”貔貅道：“若非是梧桐子，生死薄上为何没有她的名字？”姬轩沉思下来，貔貅继续道：“正是这姑娘乃是梧桐子化成的人形，才无魂无魄，在生死薄上才没有她的名字。”顿了一顿，见姬轩不言语，又道：“你可知为何她要一路随着你来？因是注定的，若无她，这一条凤尾符是取不到的，至少凭着你目下的实力是取不到的。”

        姬轩垂眸凝视着地上的唐嫣然，双眸紧闭，脸上若有若无似有似无挂着一抹微笑，睡的十分安详。“这一条凤尾符与嫣然有关？”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公冶浩淼听在耳中，心中却为唐嫣然惋惜了一番，到底还是辜负了她的一段情。姬轩道：“如何回了她的原形？”貔貅道：“只需用凤凰的涅槃之火将其燃成灰烬即可，留下的便是其原身梧桐子了。”公冶浩淼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就无其他方法了？”貔貅道：“你哪里知道，这梧桐子沾了红尘浊气，须用这凤凰涅槃之火灼烧方可将这些浊气消尽。你也无须担心，她这样子是无知无觉的，是感觉不到痛楚的。”

        “不！”公冶浩淼当即喝道，看着姬轩，柔声道：“我想嫣然妹子与你还有些话说的。”若就这般叫唐嫣然死去，虽然无知无觉感觉不到痛苦，然，她今生倾心在姬轩身上，怎能这般有头无尾的结束？还是该让她自己来结束，也不枉了他们相伴了这一路。姬轩道：“能有什么好说的？就这样也罢。”公冶浩淼一惊，原来姬轩知道，原来姬轩一直知道。公冶浩淼苦涩摇头道：“你既知道，还该让她与你告一告别的。”

        姬轩垂目，对貔貅道：“你还叫醒了她。”算是允许了，貔貅再对唐嫣然喷一口气。少顷，唐嫣然醒来见大家都在身侧，用手揉着太阳穴，似才睡醒道：“头有些痛。”公冶浩淼道：“许是睡得久了，昏沉些了，过一会儿便好了……”欲要告诉她梧桐子一节事情，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姬轩是指望不上的，回头看地狱，后者也只微微摇了摇头。唐嫣然见公冶浩淼与地狱神色都有些古怪，又见公冶浩淼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心知发生了些事情，但看姬轩只见他还似往常，好似一个无事的人，便向姬轩问道：“发生了何事？”姬轩拧着眉头，把嘴张了半日又闭上了。

        唐嫣然看着姬轩这个样子，心中疑惑更重，转头看向公冶浩淼，但是公冶浩淼见她看来就把头撇过一边，再看地狱，地狱也是一样神情。“端的发生何事？”唐嫣然竟落下两滴泪来。唐嫣然虽是女子，但性格要强，轻易不会落泪，更别说是当着这众人的面前了。但此时，却是真把她吓坏了，若只有公冶浩淼与地狱两个倒还好的，竟连姬轩也……姬轩是个什么样的人，唐嫣然自问不能知的彻底，但四五分还是知道的，何时见了他这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此时竟连他都这样子了，还不将唐嫣然吓坏？

        黑腾看着姬轩的样子，心中狠狠对他呸了一声，连这么个小事儿竟也说不出口来？貔貅心念传来：“我前说了，还叫他休息休息的，你看就是休息了也还应付不。还得我出手。”貔貅走上前对，对唐嫣然道：“他们说不出口，你便自己看吧。”

        只见一颗梧桐子在一双手中化成一个女婴，走马观花，唐嫣然眼见得是自己的一生，最后在熊熊烈火中消失的是自己的身影，留下一颗梧桐子……直到凤尾符出世。看完这一切，唐嫣然耳边响起一句话来：“你与传世传人相遇非是偶然，实乃天意。你虽不是伏羲河图出世两大契机，然此番寻找伏羲河图之行，你……”那时偃月剑阵下，姬汝救了姬轩，与唐嫣然说出这番话来，只是还未说完就被剑宗派人打断。虽私底下也曾思索，但总归是缺了后半句，不能猜出。如今，唐嫣然已经明白了，她虽不是伏羲河图出世的两大契机，却也是伏羲河图出世不可或缺的，若没了她，这一条凤尾符如何出世？八条凤尾符，一条扣一条，齐了八条凤尾符，才能寻到伏羲河图的所在。

        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这么个作用，唐嫣然眼中噙着泪水，心下却十分平静，仰头看向姬轩，对身边之人说道：“让我们单独相处一会儿。”貔貅上前来吐出一个葫芦来，对姬轩道：“里面装的是凤凰的涅槃之火，涅槃之火一旦放出稍纵即逝，休要误了时机。”

        “我还想着等你寻到了伏羲河图之后如何安身，此番倒好了，呵。”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掉下，嘴角还扬起微笑。抬起头来凝视着姬轩的面容，如此的近又如此的远，伸出手来畏畏缩缩的将他的鬓发理了理，梦中不知帮他理了多少回的头发，就是此时也不敢提起胆子来把他所有的头发来理一理，只是理了理鬓边的乱发。

        姬轩似一座雕像，并不动作。唐嫣然弯腰捡起那只葫芦，对姬轩道：“这就别了。”千言万语尽在心中，唐嫣然深知姬轩身边的龙姬倾城倾国，至于瑶瑶她没见过，但能在姬轩身侧，想必与龙姬是不相上下的。唐嫣然自知是不能比上这二位的，但有对姬轩这份情便够了。不是姬轩的情冷，不是姬轩的身在局中，而是姬轩的知情，唐嫣然其实知道姬轩一直是知道她喜欢着他的，只是他一直未曾表现出来而已。

        揭开盖子，从葫芦中喷出烈火来，这烈火红中带紫，紫气透红。唐嫣然回首来见姬轩最后一面，只见他的双眸中似有氤氲。唐嫣然朝着姬轩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倾人心，转身泪流满面。自三川郡外相识，相伴相随的一幕一幕接连而来，第一次瞧见他的容貌时她的花容失措，第一次知道他便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姬轩时她心下的窃喜，他被锁入偃月剑阵中时她的急火燎心，他坐在车顶时的悠然自得……

        “姑娘息怒。”这是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如此的景色虽然时常可见，但也是美丽的，你们却宁可失了这看风景的机会来打斗，叮叮当当的吵得人也睡不着觉。”就是打斗时，他亦能如此悠闲的欣赏风景……“忘了吧，总归是要忘记的。”……他说的，一句一句在耳边回响。

        火焰在脚下燃烧，火舌舔舐着她的全身，眼中的泪水还未掉下就被蒸干。唐嫣然却不觉得疼痛，火焰稍纵即逝，在地上只留下一颗梧桐子。姬轩闭上眼睛，身后忘川缓缓。耳侧似有人说话，接着是破水之声，如一块大石掉入河中。睁开眼睛时，公冶浩淼他们都在身前了，地上没有燃烧的痕迹，梧桐子已不在了，想是黑腾拿去装冥水了。貔貅上前来对他道：“如今事情已都了了，还要取凤尾符，这便走吧。”

        姬轩点了点头，黑腾带着姬轩与敖枫，貔貅带了公冶浩淼与地狱，转眼间就已到了人间，落地时还在酆都那个客栈之中。掌柜的见着姬轩他们，真如喜从天降，如获至宝，忙忙上前来跪在姬轩身前：“小神仙的药果然厉害，见今都医好了这一城的人。”姬轩道：“我回房静静，不要扰我。”话罢，已经没了人影。

        掌柜的不知所以，小心翼翼问公冶浩淼：“小神仙这是怎么了？”公冶浩淼道：“他心情不好，你且上壶好酒来，有肉也切几盘。”掌柜的下去准备了，地狱道：“怎生要喝起酒来？”公冶浩淼道：“嫣然妹子就这样走了，还该同她喝一杯的。”地狱点头：“确实要喝一杯的。”

        酒菜上来，公冶浩淼要掌柜的摆了三副碗筷，公冶浩淼倒一杯酒，举杯道：“嫣然，你好走。”随即倾杯在地。

        姬轩坐在床上，听着他们饮酒，手中拿着一个锦囊，囊中装的是他与瑶瑶的同心结。黑腾看着他，这么一刻就白了三回眼珠。依着他的性子，此时最好是拿着泡了冥水的梧桐子寻了凤尾符，再寻下一条。无奈他不知凤尾符的下落，只能呆呆看着姬轩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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