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婚事初有眉目

“什么事儿这么热闹啊？”
一股中气十足的男声伴着愉悦突兀地传了进来，瞬间一室静谧，我只来得及瞥见一抹金黄，就被人摁了一把，随大流地半蹲了下去，囫囵吞枣地张了张嘴：“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都起来吧，今儿个都是家里人，不必拘束，坐着说话。”皇上青目熠熠闪烁，眼锋向我们微微一扫，自有一股子威严尊贵，他边说着边提步向太后走去，恭敬作揖道：“儿子给母后问安，愿母后长松不倒，福寿安康。”
“皇上有心了，靠着哀家坐吧。”太后不知是不是今日生辰的缘故，格外热络地亲自上前拉了皇上的手，瞧着额头稀松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
皇上也是受宠若惊地呆了呆，而后不动声色地笑着：“大家伙儿作甚呢，朕瞧着热闹的紧。”
“是太后娘娘给我们小辈儿送好东西呢，姐姐妹妹们都争着抢着呢。”惠贵人娇媚无骨地行到皇上身边，虽是说着太后的事儿，但水亮的杏眼却朝着皇上旖旎一勾，入艳三分，比之昕妃浑然天成的婀娜更妖几分。
在场都是皇上的嫔妃，自然有看不过眼的，首当其冲的就是茹嫔，只见着她粉唇微嘟，水光莹然，手掌间摊着一支石榴红步摇送到皇上跟前瞧，清丽恬静的脸蛋吹弹可破，水意缥缈，“可不是，皇上瞧着这支，石榴寓意多子，正合适云嫔妹妹带呢。”说话间，皇上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坐在地下安安静静的容媛，气韵温婉地浅浅一笑，反而比之前两位更动人心魄。
“媛儿今日也来了，可累吗？”皇上声线明显柔情蜜意起来。
容媛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和动作，薄施粉黛的芙蓉面色垂眸娇羞一敛，“多谢皇上关心，能来给太后娘娘贺寿，是嫔妾的福气，怎可言累。”
正在这时，皇后轻声咳了咳，平易近人地出了声：“的确，太后娘娘体恤臣妾们，送给大家这么多好东西，是臣妾们的福气。”
“说起来，儿子也该送给母亲一份寿礼才是。”皇上颠了颠明晃晃的衣袖，若有所思地笑着，身后的大太监，挪动了一步，正要说什么。
太后沧桑的指尖微微一扬，缓缓笑道：“皇上不急。”说着，浑浊囫囵的目光轻轻地带过我，又看了一眼下面纷纷望过来好奇的眼神。
皇上也是惊诧地咧了咧嘴：“母后的意思是？”
“呵。”太后不动声色地唏嘘：“今日又是生辰，是喜庆的日子，却也是一年比一年老了，不知还能过几个生辰呢！”
“母后切莫这么说，您还年轻着呢。”皇后诚挚雍容的面色一刻惶恐，柔声安抚着。
我心中一酸，也跟着拉了拉她的衣袖。
太后无声地摆了摆手，干瘪的嘴角扯了扯，直直地看向了皇上：“趁着今日哀家的寿辰，哀家就想向皇上讨了曾经的那个恩典，也算是皇上对哀家的一片心意，可否？”
皇上嘴角略撮，眼中眸光已是千万思绪而过，端正了身子，精光四射道：“是，儿子曾经答应母后，会无条件许诺一个要求，母后是想现在就兑现吗？”
“然。”太后无畏无惧地对视着，嘴角慈祥含笑，但看得出并不退让。
这事儿，包括我在内，并无人知晓，如今更是各个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二人。不知太后为何突然要提出什么要求。
皇上并没有说话，略略饮了一口浓茶，似是有所疑虑。
太后笑容更盛，坐直了恍若石碑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打趣道：“皇上放心，哀家总不见得要你的江山不是，哀家曾经说过，定是皇上能办到的，了了我这桩心事，我也就能闭目了。”
皇上略一思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母后请说。”
“哀家要子衿郡主婚事的做主权。”
一字一句，字字玑珠，恍若一记响雷掷地有声地砸在了空中，我嗖地看了过去，看到的只是太后平整的后脑发髻。
在场无一人不震惊，
“母后，您说什么呢？”皇后娘娘一向端庄高华的姿态少有地现出一丝裂缝，惶然地笑着，眼角不期然地扫过身旁沉默无语的三皇子，我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知何时起，我的目光已经不会为他所动，就像我竟从未发现他也在这个屋子里，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爱过他，还是从始至终爱上的只是我以为的爱情。
他攒促的眉宇紧张地盯着高高在上的皇上，又迫不及待地看向我，目光始终温润，最后只是选择默默无语地埋首沉思。
“莫不是太后娘娘已经给郡主寻着了如意郎君了？”昕妃半讽半讥地笑着。
太后并不答。
再看皇上，一如既往眉藏笑意，眼底冰冷，却是若有似无地看向下面的墨誉。
墨誉神情更加肃穆隐忍，薄唇紧抿，黑黝黝的眼珠子四下里转了转，最后停留在与皇上的对视中，双手甫一握拳，就要说话，身旁的靖王妃猛的扯过他的衣袖，警告着摇了摇头。
可墨誉一向自有主张，执着地又要说话，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思。这就是他和墨漓的区别，他可以为了我奋不顾身，而墨漓有太多的野心和在意，瞻前顾后，太多的思量和算计。
我心下一急，拉了拉太后的衣袖，娇羞难当地嗫嗫低语，“太后娘娘也真是的，子衿才多大，哪里就能谈婚论嫁了。”
说这话的瞬间，我暗地里朝着墨誉摆了摆手。这时候他若提出反对的意见，可想而知会有什么结果，我不能让他冒险。
太后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我的手掌，哄着道，“又不是现在就成亲，自然是要等到你及鬓的，如今就订下就是了，你听话，啊？”
我不知道太后的打算，但是她如此疼我，总会给我指上一门可意的亲事。
“朕答应母后。”皇上一锤定音，无视底下几双心急如焚的眼睛，兀自休闲地喝着茶就决定了。
太后似乎并无太多欣喜的情绪，老神在在地挥了挥手，“大家继续挑吧，别跟哀家客气，你们小辈儿开心了，哀家也就开心了，挑吧，挑吧。”似乎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
我倒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如今事已成定局，这样也好，免得我的心一直悬着，又怕皇上心血来潮乱点鸳鸯谱，又怕哪位娘娘为谋私利而拿我的亲事做文章。
论到此处，我才始觉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正巧念秋下去换茶，我告了一声，也跟着她下去了，临走前，还远远地朝着墨誉丢了一个眼色。
出了门，我便在西边耳房后门的门外等着，这里地域狭窄，也算是雍华宫里一处隐蔽所在，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一个斯斯文文的太监一步三回头地快速行了过来。
还未开口，他就躬身从袖兜里摸了一块青玉石片出来递到我手中，我定睛一瞧，这玉我认得，正是刚刚墨誉在屋子里带着的其中的一片。
“这人多嘴杂的，主子不好出来，免得惹人怀疑，还望郡主见谅。”他恭敬地再次向我打了一个千儿，嘴上沉着冷静地说着，那双灵活的眼珠子却是始终四周打量着。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浅浅虚扶了他一把，“我明白的，我在这也不能多待，你且告诉他，稍安勿躁，一切等我的消息。如今朝中局势他比我更清楚，千万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是，奴才一定把话带到。”他信誓旦旦道。
我想了想，又忍不住道，“我晓得他与皇上情分不同，但也切莫求到皇上跟前，我先弄清楚太后的意思再说。”毕竟，太后那里我是打过报备的。
“郡主有所不知”，这太监拧了拧眉，忐忑道，“皇上那儿，主子和郡主的事情，主子是打过备的，所以主子刚才才一时急了。”
“有这事儿？”我大吃一惊，我竟从不知道，可见，暗地里他是为着我们的婚事做了不少准备。
“知道了，此时也不是详说的时候，你且去吧，把话带到就行了。”
说来说去，皇上只是知晓，并没有当年应承的意思。如今再要理论什么，我们也没有立场，何况那人是皇帝。
看着他转身而走，我也理了理自己的纱裙，朝着念秋泡茶的耳房疾走过去。
等我和念秋端着茶盏再进到屋子里时，里面正传来笑语妍妍的声音，眼瞅着云嫔站在昕妃跟前，那闭月容颜皙白红润，眸含悸动地福身又福身，“真是谢谢娘娘了，有娘娘照拂嫔妾，嫔妾定然能平安产下皇子，为皇上开枝散叶。”
昕妃脸上娇艳笑靥也毫不含糊，赶紧拉着云嫔的手，小心翼翼地掺到一旁安稳坐了，“妹妹能放心姐姐照拂，姐姐自当竭尽全力。”说着向着皇上和太后诚心诚意地福身，“请皇上和太后娘娘放心，嫔妾一定好生照顾妹妹”
好一幕姐妹情深，后宫和睦的景象，我看的一愣一愣的，如若不是早就知道云嫔与昕妃之间有害子之愁，我真要被他们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
我边欣赏着她们的演技，边在念秋的服侍下，挨个儿给各位娘娘重新添了茶。才缓缓坐回了原来的小杌子上，朝着身后侍立的杜夏随意地问，“怎么了，这么开心？”
杜夏抿唇一哂，低语道，“是云嫔娘娘渐渐月份大了，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本该是皇后娘娘照拂的，可是皇后娘娘诸事缠身，所以云嫔提出让昕妃照顾自己，昕妃同意了。”
原来如此，云嫔果然打的好算盘，这下子，云嫔肚子里的孩子算是和昕妃连在一起了，那个孩子能安然生下来，昕妃有功，若生不下来，那昕妃怎么着也是脱不了干系了，何况云嫔手里还有昕妃的把柄，昕妃更要小心谨慎。
想到这儿，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恐慌，云嫔并没有错，此时此刻没有人比昕妃更适合保护她和孩子了，毕竟她虽有皇上的宠爱，可论起宫中人脉根基远远及不上昕妃了，她在这深宫，这个孩子的安然出生对她太重要了，宫中年年新人辈出，她没有太多机会了。可就是这样平平安安生一个孩子，在现代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此刻却是这般艰难，这般防备，这般算计。男人心易变，墨誉虽然对我一片情深，可古来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焉知此刻云嫔的现在是不是就是我的未来呢。
这样想着，以至于等到筵席散了，我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本来我的打算是今儿个直接就住在雍华宫，和皇太后好好说说心里话，没办法，我和墨誉的未来可握在她的手里呢，可是我真的要向太后坦白我和墨誉的情愫，我和墨誉的指腹为婚吗，我一旦坦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是，临到了了，我却迟疑了，害怕了……
“郡主，你不是等太后娘娘的么，这是要去哪儿？”红玉在我身后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喘着粗气问。
经她这么一嚷，我脑子也清醒了一半，回身迷迷蒙蒙地看了眼她上气不接下气的红脸蛋，再看看巍峨肃穆如松柏的雍华宫，此时此刻，就在我眼前，而我刚刚就是无意识地从里面疾走出来的。我在想什么，不是想好了今晚要好好探一探太后的心思的么，他还在等着我的消息呢，我为什么又走出来了。
我有气无力地顿了顿脚步，开始往回走，脑子里却是走马观花似的想起他对我的曾经和曾经。
入了中堂，刚跨上台阶，念秋正从一侧耳房里走出来，见到我，忍不住又打趣起来，
“哟，我的郡主，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莫不是着急自己的婚事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呵呵讪笑了两声，大概笑起来比哭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可吓坏了一向嘻嘻哈哈与我没大没小惯了的念秋，她见我非但没有用话顶回去，还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哪能不担心，急急地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拼命安抚，“听说郡主在等太后娘娘，娘娘已经回来了，就在里屋，快进去吧。”
“这是怎么了？”进了里屋，安嬷嬷正守在门口，见我愁眉不展的可怜劲儿，揶揄地向我挤了挤眼。
“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太后娘娘说呢，用不用老婆子我走开啊？”安嬷嬷栖身上来，将我拉到了太后跟前，又佯装作势要走。
我糊涂地看了看安嬷嬷的装腔作势憋笑的神情，又看了看腰塌上抿嘴不语了然沉默的太后，渐渐释然，想否决，又忍不住小心翼翼道：“您都知道的。”
因为上次我被咏莲和墨誉之事气的吐血那段日子，在太后这里，我被迫无奈是提过我心上人是小靖王。
“知道什么？”安嬷嬷凑过脸来，一本正经地问。
我跺了跺脚，愤愤道，“嬷嬷，您知道就说吧，别打趣我了。”
“好了好了，丫头脸皮薄，你就别作弄她，让她难为情了。”太后帮腔着，拉过了我的手，粗糙的指尖慢慢拂过我一点一点张开的眉眼，满足地唉声道，“也是没时间了，眼看着朝廷纷争再起，太子之位空悬，只怕这两年……哀家既然知道你的心思，不得不现在就帮你定下来，又怕夜长梦多，更怕到时候哀家都没法替你做主。”
我不明所以，拿眼觑了觑安嬷嬷，慢慢偎到了太后的身边。
“你这丫头哟，定是散财童子转世，今世才有太后这般为你想着，盘算着。”
听安嬷嬷的口气，关于我的婚事还有我所不知道的详情细节在里面，可我完全蒙在鼓里，只好实话实说，“丫头愚钝，不知何解？”
“也没什么。”太后一笑而过，嘴边滤过苦涩：“哀家这把年纪了，唯一的女儿早不在了，能够挣到这个位置，也是机缘巧合，本想着为娘家人挣个靠山，可娘家人子子孙孙什么样子哀家心里清楚，想想还是罢了吧，宫中风云诡谲哀家算是看透了，没有什么比安稳度日更值当的。你呢，算是哀家的另外一段福缘了，哀家寻思啊，怎么着也要给你寻个如意郎君，万万不能像嫣儿一样，既然你有这意中人，小靖王也的确是个不错的。”说到这里，安嬷嬷上前在我肩上拍了拍，眼中泪光闪现。
“所以，您在皇上那儿讨到了这个情？”
“哪有那么容易哟！”安嬷嬷讥讽着瘪了瘪嘴，继续道，“皇上与主子毕竟是半路母子，有的只是面子上的情分，你的婚事多少皇亲贵胄抡大了眼珠子着呢，所以利益面前这点子情分可就不够看喽。”
“那皇上刚刚怎么就同意了呢？”我奇怪。
太后无所谓地笑了笑，“这事儿也不怕你知道，哀家这太后虽没有实权，可也有他皇上办不到，哀家却办得到的事情，当时，哀家就提出要兑现哀家一个要求，今儿个人多，哀家提了出来也是一个见证。”
原来是这样，我何德何能，能让这老夫人为我这般维护筹谋，虽然我心中清楚，她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嫣儿，可这份恩情我实在不能无动于衷，掖了掖渐渐湿润的眼角，我哀婉地唤了一声，“太后……子衿真是无以为报。”
“不用报答哀家什么，只消你和小靖王两个人将来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哀家心里也就踏实了。”她眯缝着褶皱的眼，貌似不经意地说起，“墨誉这孩子不错，靖王妃和老太妃也是大智若愚的人物，你能入了他家的门，也是你的福分。”我不经意间红了脸，扭扭捏捏地凑到她耳根处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她眉间一喜，冲安嬷嬷使了个眼色道，“怪不得他对你这么上心，这倒真是命中的机缘。”
我将玉珏的事情坦白跟她说了，也算是正式交了底，今儿个这事儿比我预料的要顺利的多，真是柳暗花明，想来我与墨誉的事情不会有太大的难度了。
当晚，太后将我留在了雍华宫，与我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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