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心思
回府的马车上，云清脸色惨淡，沐沁雅从未在她阿娘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自责，彷徨，无助，她忍不住便将实情俱都给云清说了。
“什么？！是你跟你阿爹说的要你在京为质？满满，你为何这样做？圣上若真是要你哥哥为质，这难也用不着你替他挡，你跟阳儿都是阿娘的心头肉，换了你难道阿娘就不担心了么？”
说着说着云清已是泫然欲泣，她娘说得对，她竟连满满也不如，云南王府都被人拿在火架子上烤了，她竟还无知无觉。
“阿娘，不一样的，哥哥若在质留京城，那会…………阿娘，辽东王世子就是前车之鉴啊，一个世子在京为质，那是寄人篱下，会颜面扫地的！就算将来能摆脱质子的身份，可这段屈辱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身上，一生摆脱不掉的。
更何况当今圣上可不是那宽宏大量的主儿！阿娘你瞧过辽东王世子的质子府么？那比之一个九品官儿的门院还不如！我看不得哥哥受这样的苦，他是西南云岭之上的雄鹰，性子桀骜，骄矜，本是该遨于天际的，怎能窝在这京城的质子府里，屈居人下，夹缝中求生！”
云清听到这里，泪如线珠一般地从眼眶里滚落，抓着她的衣裳道：“那你呢！满满？”
沐沁雅微微一笑：“我，那就不一样了。他们男人争权夺势向来是不会把女人看在眼里的，我一个女郎在京里生存会容易的得多。既然圣上将我当一颗棋子来牵制阿爹，那我就好好做一颗棋子，只不过结果如不如他的意，那可就说不准了！”
云清听着女儿嘴里吐出的话语，她有些惊讶地看向沐沁雅，见她面上含笑，却语气冰冷，甚至还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狠厉，云清震惊地不知所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一直宠在掌心里的女儿有如此神情。
“阿娘你放心，为了你和阿爹，还有哥哥，为了西南，在盛京我会活得好好的！”沐沁雅说着这话，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
回到玲珑馆不久，沐沁雅正在逗弄着阿狸，这家伙如今胖得不成样子，要不是长着这身长毛，旁人还以为她养了只猪呢！只不过是毛长了些。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沐沁雅心下笑道：这个小昭难不成非要把楼梯踩踏才肯罢休么？每回一有急事，光听着她脚步的紧慢就能知道事情的大小。
果然，房门被推开：“郡主，世子爷在玲珑馆门前，他叫您出去呢！您到底是做了什么，惹的世子爷大怒，奴婢可从没有瞧见过世子爷生那样的气呢！要不要奴婢叫王妃过来，帮您说说情？”方才她和锦绣在玲珑馆门前修剪着盆栽里的枝叶，远远地就瞧见世子爷怒气冲冲的上了岸，心里纳闷儿这世子爷从来没真生过郡主的气，这郡主到底做了什么竟惹的好脾气的世子爷大发雷霆。
沐沁雅苦笑一声：“小昭，这事儿阿娘也帮不了我，还是我自己去跟他说罢。”阿爹肯定什么都告诉他了，唉，反正迟早都瞒不住，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脚步虽是轻盈可对于此刻的沐沁阳来说却重如千钧，他回身望向她，刚才还裹挟而来的怒气对着她却一点儿也发不出来，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和对自己无能的痛恨。
“满满，你这样做，置我于何地？让你留在京城我如何能走的安心？”沐沁阳满心的愤懑化作了一脸苦笑。
“哥哥，我想就不用我为你权衡利弊了，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留下来了，我也是云南王府的一份子，我做和你做有什么分别？哥哥，你若是要我在盛京待得安心，那你就跟阿爹好好地回西南去，西南铁骑本就是一支精锐，可我相信哥哥的本事，一定能将这支精锐打磨地成为一支利剑！”
眼下之意沐沁阳怎么会不明白，西南兵力却强，圣上就越忌惮，也越离不开，到时谈判桌上的砝码也就越重，而她在盛京也就越安全。
他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事情已然如此断无更改的可能，那他就去做她身后的依靠，“好！答应我，好好等着哥哥，等哥哥接你回家！”
沐沁雅眼睛微红，嘟着嘴道：“恩，到时候哥哥可得摆好阵势才行！至少也得八抬大轿来接！”
“八抬大轿？那不该是我来接你吧？恩，也是，那时说不准还真是得妹夫八抬大轿来接你呢！”沐沁阳砸了砸嘴，说道。
“得了吧你！说不准那时候你就被哪个名门世家的女郎给迷了眼，早就不知道把我给忘哪儿去了！”
“恩？这也说不准，到时候说不定我还带着你小侄儿来接你呢！”
“小侄儿？你少臭美，先找着媳妇儿再说罢！”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怼来怼去，看得一旁的小昭呆愣愣的，这就奇了怪了，明明刚才还乌云遮日，现在怎么转眼就晴空当照了？
“暄儿，你不是再跟娘开玩笑吧？”谢氏听着儿子的话差点没将口里的茶水给喷出来。他的儿子说要娶满满？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可看到儿子郑重的表情，当即脸色一垮，道：“绝无可能！”
云暄眉头锁起，他就知道母亲会是这样。
“先不说你们俩年纪相隔不小，就说她如今这身份，唉，满满这孩子是不错，可……可你们俩不合适。”
“娘说得不合适，可是怕她的身份会拖累我？”云暄问道。
谢氏见自家儿子也不糊涂啊，怎么就一门心思干起糊涂事儿来了？之前她见两人也没有苗头，儿子对她跟对曦儿没什么两样，何况两人还差上七八岁呢！还是自己儿子藏得深，故意不让人瞧出端倪？谢氏百思不得其解。
“你既然都知道，怎么还来问我？！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大理寺少卿，也是安远侯府的世子爷，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你若娶一个藩王之女，你觉得圣上将来还会重用你么？你难道要为了她把你将来的仕途都要搭上去么？！”
云暄寸步不让道：“我自己的仕途我自己挣，关一个小女郎作甚？！”
谢氏嗤笑一声：“你下去罢！等你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了，再来找我！”
“等一下！”谢氏出声道。
云暄回身，神情冷淡，道：“母亲还有何吩咐？”
“你想娶她，这事儿她可知道？”
果然，云暄面色微沉，低声道：“不知。”
谢氏心下顿时一松，对着儿子笑道：“满满那个孩子我瞧着是个有主意的，你不妨就直接问问她，问她可愿意嫁你？她既然是你想求娶的人，她的心意怎可不知？”她瞧着满满不像对自己的儿子有那层意思，没准儿是自己儿子剃头担子一头热，让他自己知道他们俩不合适，总比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去做那个恶人要强上许多。何况她也不能因为这桩意外之事而破坏了母子情分。
沐沁雅坐在怡翠亭中拿着鱼食儿逗弄着湖中的锦鲤，老丁一步不离的守在一旁，自打那一回两个小主子在这里撑死了几条鱼，老丁只要见这位和今儿个没来的那位，就必定守在一旁，寸步不离，那一回实在是侥幸，要是再出现一回，那他可就真完了。
她瞅了一眼低眉顺目立在一旁的老丁，无奈地笑道：“老丁，我有数，放心吧，就喂一点儿，绝不再撑着它们了，要不？你暂且去忙你的吧！”
老丁抬头为难地瞅了她一眼，无动于衷。
“得得得，我不喂了，我只看行不行？”她起身将鱼食袋子塞到老丁手里，老丁这才老老实实地回去侍弄自己的花草了。
一旁的小昭被逗得捂嘴直笑：“老丁这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是怕了您和曦女郎了，每回见你们俩来，就放下手中的花草，巴巴地赶过来在一旁盯着，撵都撵不走。”
咦？云世子怎么来了？
小昭看了看她家郡主这会子蜷在亭中的美人靠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柳枝条逗弄着那一群“胖娃娃”，心想这要不要提醒一下自家郡主，可一看云世子已是站在了亭外，小昭那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
算了，小昭还是很识趣地默默地退出了亭中。
“怎么？没跟老丁要鱼食么？就用一根柳条儿逗弄？”
声音清透温润，沐沁雅拿着柳条儿的手一顿，回身望去，云暄今日身着一身白色锦袍，长身玉立，雅致俊逸。这人穿白色倒是好看！
“用这个也不错，这些鱼儿瞧着也不怎么聪明，还以为这是吃食呢！用这个逗弄，百试不爽！”说着扬了扬手中的枝条儿，笑道。
云暄走到她身旁坐下，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今后？”
“啊？”沐沁雅觉得今天的云暄与往日有些不一样，可一时又说不出那里不一样来。今后？是说以后在京为质的日子么？
“能怎么着，过一天是一天呗！我阿爹既然支持撤藩，那就算不得朝廷的敌人，圣上留下我，也只不过图个放心罢了。”
“恩。”云暄低垂着眸子，听到她这么说，他没有意外，她本就不一样，碰到这样的事儿竟也丝毫不乱手脚。
沐沁雅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人怎么了，怎么瞧着心事重重的。
“你不担心？”云暄忍不住问道。
“担心什么？”
自然是担心你以后如何在这京里自处，云南王府的人一走，有些事情只能她自己扛了，很多事恐怕侯府都帮不上什么忙，毕竟现在朝廷和藩王关系这么敏感。可是她嫁给他就不一样了，她若是成了他的妻子，很多事情他就有理由出面相帮了。只是，他有些并不确定她会不会答应。
“姑父跟圣上说等你及笄就让你回西南，你应该知道所谓的两年随时都是会变的，到那时朝廷若还不能撤藩，你恐怕还得呆在京城，也可能会是五年，十年，甚至更久，这些你有没有想过？”
看着云暄面含担忧，她心下一暖，笑道：“想过，这些我都想过，可是我是西南的晟阳郡主，我受西南百姓奉养，生于斯长于斯，这是我的责任，不可推卸的责任。”
听到这一席话，实在是让云暄有些震惊，也有些心折，此刻他竟有些佩服这个小女郎了，同为质子，连辽东王世子也不能做到的冷静沉稳，而眼前的这个小女郎却做到了。
“满满，若……若……”不知怎么地云暄竟有些胆怯了，他苦笑着摇摇头，如今面对着一个小女郎竟有了胆怯的情绪。
沐沁雅噗嗤一笑：“表哥，你有话直说就好，我可从没有见过你如此。”
听着她清脆的笑声，云暄现在突然有些了悟母亲为何让自己来问她了，此刻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面有亲切，有自如，就是没有羞涩和倾慕。罢了，她还有两年才及笄，她如今只当他做哥哥看待，慢慢来吧，她既要留在京城，自己护着就是了。
“没有，就是担心你罢了，你记住，你父兄不在京城，自会有我护着你，若有何事都可来找我。”
沐沁雅眸中晶亮，一双杏眼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儿，充满灵韵：“好！哥哥~~以后我若是闯了祸你可别嫌我烦啊！”
云暄寒烟般的墨眉轻轻一挑，心道这算是跟他交心了么？叫他哥哥，恩——听着好像还不赖。
坐在亭顶的斜梁上，手里巴着亭子中心的雷公柱，血杀心道，这小郡主聪明是聪明，可这感情上委实有些太迟钝了罢！这世子明显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嘛，要不然有什么直接说就好了，何必这么吞吞吐吐的。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王爷？血杀一想到曾经王爷的吩咐，“事无巨细”？这应该也算的吧？恩，得说，小郡主有什么事儿他不说是他的错，王爷听不听那就是王爷的事儿了。
听着亭中断断续续又传来的话语，这小郡主才多大？这世子爷也太人面兽心了罢！比人家大那么多！
“你去福禄斋瞧瞧老太君罢！这一阵子先是秦姨娘，又是吴氏，侯府刚平静下来，又碰上了你在京为质的事情，她这会子想必正在为你担忧呐！现在阖府里人都在为你担忧，恐怕也就你跟个没事人儿一样了。”
沐沁雅一拍额头，她怎么就忘了老太君了，她这会子肯定担心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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