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插鱼
赵琰将包袱解开，里面居然有不少吃食，香橼瓜做的八仙果粒，萱草纸包着的无花果干，姜饼，嘉应子，龙须糖，糖冬瓜，云片糕。
沐沁雅抬头看了看赵琰，心下纳罕，今日这人莫非被人换了芯子不成？“这些是给澄明吃的？”这实在是……要不是亲眼所见……这人哄孩子还真是一把好手！
“怎么？这些你不能吃？你将就着吃一些，待会子你去跟枣枣熟悉一下。”
她呆愣愣地“哦”了一声，拿起一块云片糕就吃了起来，别说，还挺好吃，到底是皇家出身的，随便带点儿吃食，就能让人一饱口腹之欲。
“明日万寿节，藩王也会觐见献礼，到时候你也应该会随王妃进宫给皇后见礼，皇后这人……上回你救了澄明，后又救了她，想来她应该不会为难你，不过……你也得小心一些。”
听着他如此嘱咐道，沐沁雅终还是将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殿下，我能问一下澄明他？”
“你就随着奚光叫我六哥罢！”
沐沁雅从善如流，笑道：“好，六哥，那你也别叫我郡主了，叫我沁雅就好。”
“至于澄明的身份，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些罢？”
见他语气里没有不满，她索性就大胆地猜了猜：“他不是秦元庆的儿子罢？！”
赵琰眼眸微垂，低低嗯了一声。
沐沁雅杏眼大睁，以往猜测归猜测，可真到答案被揭晓了，她还是大吃一惊，不禁惊叫出声：“啊？！他真是你儿子呀！”
听到这话，饶是赵琰再镇静，可还是被热茶给生生呛了一口，他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女郎都想到哪里去了。
“澄明他都五岁了，我哪里会来这么大的儿子？！”赵琰扶额，摇头笑道，这小女郎聪明是聪明，可这想法也太天马行空了些。
沐沁雅看着对面那人好笑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不是他的儿子么？陈皇后恨之入骨，想要处之而后快的，那是…………赵璟的儿子，他嫡亲大哥的儿子，啊……怪不得。
看着她恍然大悟的表情，赵琰笑道：“怎么？这回知道了？”
沐沁雅点点头。
“你父王……”
“你父皇……”
两人一顿。
“你先说。”
“你说。”
两人异口同声道。
沐沁雅问道：“那你父皇知道么？”
赵琰讽笑一声：“他不知道，恐怕他也不想知道。”
澄明身份一旦暴露，如今平衡已久的朝廷各方势力恐怕就会再次涌动，那人可不想因为一个不曾谋面的孙子而打破这种局面。
沐沁雅见他提到圣上竟隐隐有些烦闷，想着借个由头转换一下话题：“恩，刚刚你问我父王？”
赵琰定定看了她一眼，道：“你父王支持撤藩，对朝廷来说虽是好事一桩，可对其他藩王来说那就未必了。我担心……”
提到撤藩一事，沐沁雅心不由地提了起来，问道：“你担心什么？”
“我也只是猜测，你父王上书历陈拥护之心，固然可以救西南，但我父皇我了解他，”说到这里他又冷嘲一声，道，“他一向是能利用之事，能利用之人便一定会利用殆尽，我怕他会让借此让你父王在众藩王面前表忠心。此事一出，你父王便无异于站在其他藩王的对立面，他们便再难与你父王联合了。”
“表忠心？圣上会如何让我父王表忠心？”沐沁雅峨眉深锁，忧心忡忡地问道。
赵琰黑眸一亮，心下不禁赞叹道，这小女郎的确聪慧，他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她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重点。
“你还记得辽东王世子么？”
此话一出，沐沁雅吓出一身冷汗，惊道：“你是说，圣上想让我哥哥在京为质？”
“极有可能。你哥哥若在京为质，一来圣上可以借此牵制你父王，你父王虽对他上书以表拥护朝廷撤藩之心，可他是谁？你父王若不拿出个好处，割一下肉，他是不会信的。二来，西南铁骑兵力位居四藩之首，你哥哥，云南王嫡子若在京为质，其他藩王能不跟着你父王表一表忠心么？就算不是嫡子，也得献上个庶子来充充数才行。你哥哥若在京为质，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不会不做的。我想他可能趁会着这次万寿节，在藩王觐见时当场逼问你父王的。”
沐沁雅心里虽然焦急，可她有一些疑问，眼前这人是圣上嫡子，他理应是跟圣上站在一路的，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帮她？连赵琛那个表面上油嘴滑舌的风流浪荡子都有两面，都会借机利用她，他就不会么？
这人的心性，城府比之那赵琛只强不弱，她该相信他么？她敢相信他么？
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露复杂之色的小女郎，赵琰笑道：“沁雅，我告诉你这事儿，并无他意，只是想让你回去提醒一下你父王，好做准备。你不用想这事儿对我是好是坏，你只想一想，我告诉你这事儿对云南王府来说有益无害。”
听他这样说，心想也是，反正现在云南王府进退两难，借此问一问他，说不定也能找出一条生机来：“六哥，那你觉得我云南王府接下来该作何打算已应对圣上的刁难？”说圣上刁难，也算大不敬了，不过眼前这人可不像是跟自己那位皇上爹是一路的。
赵琰仰头大笑，心情是从未有过的畅快，这小女郎聪敏，果断，识时务，她在决定相信他之时，就当机立断认定他会救云南王府，他能救云南王府，这份胸襟胆识可真不想是能从一个小女郎身上看到的。
沐沁雅面上一阵狐疑，这人，怎地突然大笑，吓她一跳，她问的问题有那么好笑？
“先下手为强，藩王觐见时让你父王推你在京为质。”
“我？！”沐沁雅用手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这人会出主意么？
见她一脸不相信，一副“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的表情，赵琰又是一笑，这个小女郎有时聪明的要紧，有时又糊涂的可爱。
“对，就是你，时人皆知，你父王对母亲情深，生不二色。你父王又只有一子一女，你生下才不过三个月，你父王就向圣上请封郡主，你的分量比你哥哥差不了多少。”
沐沁雅翻了赵琰一个白眼，拜托！我才不关心分量的问题，我是关心我的小命好吧？！
赵琰看着她一副无语的表情，忍俊不禁道：“怪我，话没有说完，沁雅若留在京城，我定会护你周全。”
“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我父王不是准备交出西南铁骑的军权么？”
“交了军权，可西南铁骑的军心还在你父亲手里，又加上沐氏一族在西南之地颇得民心，父皇若贸然派一人去取你父王儿代之，怕是不可能。只要你父王愿意，只要他振臂一呼，恐怕西南铁骑人人无不响应。”
“那是，我父王爱兵如子，在西南威望高着呢！哎~~你等等，也就是说，圣上暂时并不会夺了我父王的兵权？”
“恩，目前朝中无人可派，或者说是在朝中他无人可信。对他来说，既然你父王跟朝廷是一心的，那这西南铁骑的兵权在你父王手里，他还能放心些。”
沐沁雅很想问一句，他连你也不信么？可是一想，不久前他西北的兵权不就是被自己的父亲给夺了么？
“你是，要我父王在万寿节觐见时主动在大殿之上提及要我在京为质，既然我父王主动举荐，那圣上也就不好再得寸进尺了，以免寒了我父王的忠心对罢？好一招以退为进！”
“放心，你对他来说就是根鸡肋，不要可惜，要了好不好用还是两说。”
“我是鸡肋，我哥才是鸡腿儿是罢？就他好用我不好用？！”听着赵琰打比方，把她比喻成鸡肋，一听之下她心里的火苗子就窜了三丈高。
赵琰被她吼得一僵，他盯着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沐沁雅看了一会，不禁闷声而笑。
澄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两只小手托着肉肉的下巴，道：“叔父，你惹我姑姑生气了么？”
赵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道：“对，是叔父不好，惹你姑姑生气了。”
沐沁雅闻言，忽觉一阵耳热，自己怎么变得有些无理取闹了，像个小孩子一样抠字眼儿，钻牛角尖儿。一丝懊恼沮丧萦上心头，拿起刚刚没吃完的那块云片糕，整个塞到了嘴里，云片糕细腻柔软，塞得多了不禁噎了一下，正要去拿旁边的茶水顺顺，没想到一碗茶水便就递到了自己眼前，拿着那只黑色陶碗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虎口处有厚厚的茧子，可却丝毫不影响美感。
赵琰看着她只是盯着那碗水，没有要喝的意思，便道：“这水我没动，放心喝罢！”
沐沁雅恨不得拍自己脑袋一下，今儿个是怎么了，先是对着他乱发脾气，接着又盯着人家的手看入了神。她当即从赵琰手里接过那碗茶水，咕嘟咕嘟就给灌了下去，一时灌得急了些，又给呛了一口。
这时连在一旁托腮静看的澄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好言道：“姑姑，你不用着急，我不会跟你抢的，你慢慢吃就好了，这些零嘴儿都是你的！”
沐沁雅看了看好心的澄明，只是哼哼的象征性地笑了几声，再看到赵琰那浸满了笑意的眸子不禁又是一阵耳热，心里竟砰砰直跳了起来：“那个……那个我去看看枣枣罢！”说着就起身出了草棚。
赵琰看着一脸迷蒙的澄明，道：“你在这里多少吃些东西，免得待会子去了帝孤山饿肚子。”说完也跟着沐沁雅出了草棚。
“枣枣一个多月没见，居然都长这么大了？”沐沁雅看着枣枣浑身枣红色的毛发红中透亮，四蹄遒劲有力，浑然不似一个多月前的小马驹。
“小马驹见风长，就像小孩儿一样没多久不见就窜了不少个子，你要不要骑骑看？”赵琰拿了一把刷子给枣枣顺着马毛，大概是弄得舒服了，枣枣时不时鼻腔里会喷出几声哼哧声，身子还一点点儿往赵琰身边凑。
这个小没良心的，才一个多月没见就忘了我，看着枣枣与赵琰亲昵的情状，沐沁雅心里不禁腹诽道，可还是点头笑道：“好。”
“呶！”赵琰把马刷子递给她。
沐沁雅不明所以。
“枣枣现在的性子可不想一个多月前那样温和，你还是先给它刷刷鬃毛，亲近亲近为好。”赵琰解释道。
她照着赵琰的样子给枣枣刷着鬃毛，后又按照他教的法子跟枣枣相处，没一会儿枣枣就跟她相熟起来。
“骑上去试试吧！”赵琰将缰绳递到她手里。
见她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这倒令赵琰有些意外，不过一想也是，西南民风开放，女郎们学习骑马也不是没有可能，她父兄又宠她，自会教她一些习马之术。
沐沁雅上马后，一抖缰绳，一夹马腹就冲了出去，跑马道两旁林风飒飒，驾马其中，有着说不出的快意。
看着那已经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马，听着那迎风送来的清脆悦耳的笑声，赵琰对着嘴里正塞得鼓鼓囊囊的澄明笑道：“澄明要不要驾马畅快一番？”
澄明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吃食，忙不迭地点头道：“要！澄明要！”
赵琰痛快一笑，抱起澄明就驾着追风追了上去。追风乃当时名驹，四蹄矫健如飞，看着一排排的白杨树往身后撤去，澄明高兴地欢呼起来：“叔父，快些！再快些！我看见姑姑了！”
赵琰闻声剑眉一挑，道：“不害怕么？”
“不怕，澄明以后要像叔父一样横刀立马，血战疆场，如今不过是迎风驭马，澄明才不怕呢！”
小儿话音一落，赵琰朗朗的笑声似要穿透天际，连在驾马在他前面的沐沁雅手能感觉到他的豪气干云，他的畅快淋漓。
赵琰放开了手脚，身下的追风似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开怀，疾驰如电，原本打在脸上的柔风瞬间变的尖锐起来，刮得人脸生疼。可怀中小儿却开怀的不行，咯咯笑个不停。
沐沁雅骑术不算差，可跟赵琰这种驰骋疆场，驭马之术几近出神入化的人可是没法比的，不一会子她就见追风在马上的一大一小从身边飞掠而过。
“哼！可别小瞧人！枣枣，咱们可不能让他们看扁乐了，追上去！”说着便又一夹马腹追了上去，枣枣本就是一匹良驹，又被赵琰驯养来了这一阵子，自是不差，虽慢慢地追了上去，可终究难以与追风争锋，始终落在它身后几步。
赵琰瞧着身后虽是吃力但却紧咬追风不放的枣枣，对着她赞道：“不错！才这么一会，就这么娴熟了。”
…………
一棵百年的老槐树下坐着一男一女，还有一小，两匹马儿也悠闲地立在一旁，马尾还时不时地扫动一下，画面和谐静美，让人不忍打搅。
跑了一阵子，虽然林间凉风习习，舒爽怡人，可沐沁雅这幅身板儿还是给累的够呛，热出了一身汗水。
因为骑马，她那红扑扑，汗涔涔的脸上像是抹了那最艳丽的胭脂，越发显得肌肤赛雪，清丽动人，赵琰错开了眼神，脑子中不由得冒出了一句话来：淡妆浓抹总相宜，说的就是她这样的罢。
“歇一会子，待会儿我们去帝孤山。”
“好。”沐沁雅应道。
帝孤山委实算不上是一座山，只有百十米高，盛京周边的名山不少，它算不得出名。帝孤山山上的景色对于见惯了美景的盛京人来说吸引力不大，故而来这里的人极少。因此很少有人知道帝孤山西南角上有一处天然的瀑布，从从几十米高的半山腰上直直落入万溪中，在落日的余晖中焕发出各色光彩来，犹如一座彩虹桥横架在山间。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看着那落日下山间那道瑰丽的彩虹，她不禁笑着问向身后的赵琰，笑靥如花，明眸生辉。
赵琰只道：“无意中迷了路发现的。”他总不能跟她说，他其实是被人追杀，逃到此处侥幸逃过一劫后，才发现这里的。
“你运气真好，这样神仙似的地方，迷了路居然也能找到。”沐沁雅在溪水露出来的石头上跳来跳去。
赵琰笑了笑，牵着澄明静静地站在溪旁看着她似小儿一般在石间蹦蹦跳跳。
帝孤山下的万溪很浅，水极清澈，水下怪石嶙峋，偶尔还会有几条游鱼从中游过。
“六哥！你看！那里有鱼！要是小黑在就好了，今晚上我们就有鱼吃了！”
赵琰听着她叫六哥，不禁呆了呆，这“六哥”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竟令他心跳陡然快了几下。小黑？那个奚光说像黑鸭子的鱼鹰？
“你想吃鱼？”
沐沁雅在一块石头上停下脚步，问道：“你会插鱼？”
“你在岸边乖乖地等姑姑，我去去就来。”赵琰嘱咐了澄明一声，转身就去了山脚下，不一会就拿了一根树枝过来，用匕首将一端削尖，拿着手中现做的鱼就朝着万溪走去，足尖一点，飞身就落在一块石头上，看着从石头旁滑过的游鱼，逮住机会一叉下去，动作敏捷利落，不一会儿，就叉了三条鱼上来。
岸旁的澄明看得目不转睛，用极其崇拜的目光看着赵琰，眼里的小星星亮的惊人，嘴里还不断地欢呼道：“叔父好厉害！”
沐沁雅在火架旁帮忙烤着鱼，见赵琰又动作麻利儿地又处理好了一条鱼，刮鱼鳞，去内脏，清理鱼鳃，在一旁的溪水中洗净，杀鱼杀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鱼烤的不错，就是没有盐和香料，味道略微寡淡了些，他们吃的不多，还剩下不少。沐沁雅觉得浪费，又要拿起来再吃，被赵琰给阻了下来：“不能吃就别吃了，待会有来……”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啸叫声。
“你是说雷电？”
赵琰看了看天际的那道黑影儿，对着她笑道：“这东西可是个馋嘴的，不会浪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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