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酒肆

千水镇，玄西王朝明州境内一个临海小镇。千水河从镇中穿过，向南三十里入海，镇上百余户人家大多以打鱼为生。河上自北向南横跨着三座已经上了年纪的青石拱桥，它们分别连接起被这河水割裂开的整个镇子，依次为天生桥、自在桥和无醉桥。
这三座桥单就名字来讲，无醉桥显得好像有点异类，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在这座桥的东头有一间很特别的酒肆。这酒肆名曰：江南酒肆，一座普通的二层木质小楼，由于千水河水汽和海风的长年侵蚀，本来就有些旧的木质门窗显得更加的破败，数十根长满青苔和不知名藤曼的木梁支撑着稍出河面的阁楼。阁楼有一个露天小楼台，整齐的张罗这四五套桌椅，坐在这里可以尽览千水河的清秀风光和对岸春华楼的万种风情。楼台的西南角固定着一根丈余的竹竿，细长的杆头悬着一块有些泛黄的旧布帆，上面用标准的楷书写着“江南酒肆”四个朱红大字。清风微起，这招牌便似春华楼的姑娘一般，轻扭着腰身，曼妙起舞，竹竿和固定的榫头来回摩擦，“咯吱，咯吱”一声声呼唤撩动着有心的人儿到来吃上一杯。
“春风翠江南，梨花落酒肆”两排齐整的小楷挂在酒肆门口的红漆门柱上，从镇西刚巡街过来的刘二黑看着这已经看过无数次的对子吐了一口浓痰啐道：“他妈的，虽然老子不识几个大字，但看这酸文怎么一次比一次酸，啊。。呸呸。。”连连几口吐掉嘴里的烟渣，低骂了一声正在欺负别家母狗的黑风，拉紧狗绳下桥就径直朝酒肆走去。
一进门，这掌柜苏老头就迎了上来，一边帮刘二黑解下蓑衣，一边招呼伙计小六去张罗桌椅和酒菜。一小会儿功夫，临靠窗边的一张木桌上就摆上了热腾腾的酒菜。“来来来，刘二哥，你的老三样，酱牛肉、醋熘肥肠还有两斤梨花醉，赶紧趁热！”苏老头堆笑着就招呼刘二黑坐下。刚一落座，刘二黑就迫不及待的自饮一杯，嘴巴是啧啧有声，“少卿小子的手艺真是好啊，这梨花醉是越喝越有味道，清丝甘甜，回味悠长啊！”突然他停下了酒杯翻着白眼四周扫了一圈接着就嘴巴一撇：“唉？今儿个怎么没见这小子给你帮忙啊，这出云斋的赵先生也在这里吃酒，今天没课，又浪到哪里去了？”苏老头又给刘二黑倒满一杯苦笑一声回答：“少卿这孩子能去哪里浪荡哦，这不已经开春了嘛，镇子后山的梨花估摸着也开了，他要去采些新鲜梨花回来做酒啊，要不然这梨花醉不出半月可就要断货啦！”说完就见刘二黑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伸出满是油渍的右手捋了几把那愈发油亮的山羊胡沉声附道：“这确实是大事啊！这梨花醉要是断了货，我这心窝子肯定要被猫爪子给挠破不可，一天不吃啊，我就浑身难受！”说完就又向嘴里倒了满满一杯，在嘴里咕噜了好一会儿这才咽进肚里，长长吐出一口酒气，连打三个酒嗝，似是畅快无比。苏老头见他吃的痛快，也没继续废话，招呼着小六又给他添了一壶，就告辞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距离这江南酒肆在镇上开门第一天起转眼已经过去五年了，开张至今生意一直非常不错，几乎每天都是门庭若市。苏老头的孙子苏少卿亲手酿制的梨花醉是这里的招牌，镇上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文人商贾，只要闲下来，都会来到这里点几个小菜，吃上几壶。出云斋的赵先生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但凡遇到休息或者放课闲余，都会背着赵夫人到这来吃上几杯。今天也不例外，坐在刘二黑邻桌，和几个自小相熟的老朋友此刻正推杯换盏，气氛热烈。突然间，店内光线略微暗淡，众人皆在酒兴之上，微微一愣纷纷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麻衣的丰腴妇人此时正满满当当的定在了门口。伙计小六瞧见脸色瞬变，立马小跑着闪到赵先生身边，准备提醒一下赵先生。但还没等得及小六出声，这位夫人直接就已经冲了过来，“噔噔，噔噔！”急促的脚步伴随着旧木板“咯吱咯吱”的**，一下惊醒了还在回味美酒的赵先生。猫着腰刚一转身，赵先生就只觉右耳出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发出惨叫：“哎呀！哎呀！夫人你轻点，我这耳朵还要留着听你话的啊，莫要拉扯破了！”众人见此情景，顿时都哄堂大笑起来。这赵夫人一手提着耳朵，抬腿又是一脚踢在了赵先生的屁股上，这赵先生上下吃痛，只有佝偻着身子俯首求饶。“哟！赵老酸，这梨花醉好吃么？你这一把年纪了，天天的除了喝酒就只知道弄些酸文腐词，家里的鸡毛蒜皮全是撒手不管，你倒是有点出息啊！”说完，另外一只胳膊在赵先生怀里一阵摸索，掏出一把铜钱搁在柜台上。“喏！这是二十文，再给我打包一壶，老娘都憋了好几日没吃了，回去定要好好收拾你赵老酸！对了，顺便告诉少卿一声，打明日起放课三日，就说他先生要在家中尽孝！”“啊？”正在打酒的苏老头扭头一愣，众人一听也是一脸茫然，心里寻思着：这老赵家不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么？这是要给谁尽孝哦？只见赵夫人细眯着眼白了一眼众人，正然道：“我家赵老酸难道没同你们讲过，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噗！”角落里宋屠户实在是没有憋住率先一口酒水喷出，紧接着满屋的笑声是此起彼伏，惊的歪脖子柳树上的水鸟都四散飞去。这时的赵先生一边吃痛，方才又失了私房钱，一听这话，更是老脸通红羞愧难当，忙一边向众酒客拱手告辞，一边咧着嘴向着身后的夫人求饶：“夫人啊，家中琐事，回家再议，莫要当众谈论，失了分寸！走，走，我随你回家便是。”说着，还不忘接过苏老头递过来的酒，在大家一片同情的目光中拖拽着夫人匆匆出了店门。过了石桥老远，还依稀能听见赵先生“哎呀，哎呀”的讨饶之声。
天色渐晚，镇上的人家都慢慢亮起了烛火，连绵的细雨逐渐停歇，不时有水滴顺着屋檐滴入墙边的大水缸，发出清脆的啪嗒声。此时，店内的酒客已走的七七八八，刘二黑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摇晃着向柜台走去。“啪啪啪”几声脆响，刘二黑把十枚油腻的铜板丢在柜台上。四下瞥了一眼，见无外人便拉过苏老头细声讲到：“老苏啊，东边的陈员外今个儿又差齐三姑来找我了。自打去年这陈家小姐在灯会上和少卿遇见，这不到一年时日，可已经来问了四回了。我瞅着你家少卿和那陈姑娘可是般配的紧啊，再说这少卿月底就要满十六了，却还像个大姑娘似的，明明心里喜欢的很却是死也不说。难得这姑娘都这么主动了，我这也好歹要和别人回个准话吧。晚些你和少卿再商量下，我也好给别人个答复，这样的女子难得啊！”苏老头寻思了一会儿，沉吟道：”少卿呢，确实是有些太过内敛了些，他父母去的早，我也没什么本事来教好他，虽说没让他去州府里念书，但在出云斋赵先生那里也学到了些许文墨，这也够用了。八年前，我和少卿落难，辗转来到千水镇，幸得大家收留，方才活下命来。当初开下这间小酒肆，也是依仗着陈员外以极低的租金把这铺子租给我们爷孙，这才有了今日这好年景。铺子我们虽已盘了下来，却还是欠下了陈员外天大的恩情。陈员外是闻名十里八乡的大善人，少卿娶了他家小姐定然极好，还能为少卿以后寻个靠山，我也不担心陈家小姐会像赵夫人那样凶悍泼辣，只是这终身大事，始终还是要考虑周全，不能误了陈家小姐终身幸福啊。“刘二黑边听着，伸手在黝黑的烟袋里捏了一撮烟丝上在铜烟锅里，凑在柜台边的烛火上点燃，啪嗒了几口。”行，约莫着少卿这会儿也快回了，晚上问问他吧，我就先走了，明日记得应我一声儿。“说完从小六手里接过蓑衣和斗笠，唤着那条叫黑风的大黑狗就出了门，只留下原地一团团刺鼻的烟雾久散不去，呛得苏老头和小六连连咳嗽。
过了许久，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桥那头的春华楼已是灯火通明，喧嚣异常。往来的商贩和从海上归来的船队晚上都会在着方圆百里唯一的青楼里消遣一番。酒肆里忙碌了整天，也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酒客，小六和另外一位伙计正在收拾桌椅碗筷准备打烊，厨子田胖则在厨房张罗着晚饭。柜台里，苏掌柜正埋着头清算着一天的账目，时不时抬头向着门口处张望。不一会儿功夫，热腾腾的饭菜就摆满了木方桌，茴香带鱼汤，银鱼炒鸡蛋，春芽腊肉等时鲜一一俱全，阵阵香味勾的人是食欲大动。田胖端着一木桶米饭从厨房钻出来，刚准备叫众人开饭，就听的门外的石桥上一阵“啪叽啪叽”脚步踏着积水青石板的声音由远及近，顿时粗黑的眉毛一弯咧着大嘴朝门口方向就高声嚷到：”唉！掌柜的，是少东家回来了！”“少东家，今天田胖做的可都是你最喜欢的菜哦！“众人一听，都转头朝着门口望去，只见朦胧中一道修长的身影正快速的踏上了无醉桥向门口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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