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燕淄3
清晏殿里，螭龙纹连枝青铜灯上星光摇曳，将殿内照得绰绰幢幢。
王蔻缓步走进来，看见明煦立在窗边的孑然身影，出声道：“陛下还不打算歇息呢？”
明煦闻讯转身，眸色映着月辉，更显清明，“我在等燕淄的消息，应当快有结果了。”
按照计划这个时候当是燕淄最为关键的一战，在没有得到消息前，他无心安寝。
夜风轻拂而过，他看向被烛光浸润得朦胧婉丽的面容，问道：“蔻蔻这么晚过来，莫非失眠了？”
王蔻摇了摇头，轻轻撩开吹拂到眼前的纱幔，“我同陛下一起等。”
她听闻这几日清晏殿的灯烛深夜难熄，前来一瞧果见如此，顿时也无甚睡意，顺着窗子往外看去，只见沁凉的月辉在院中笼罩出一片溶溶水色，幽雅而沉静，不由说道：“今晚月色真好。”
因这句月色真好，庭院中很快收拾出了玉簟，摆上了酒具。
玛瑙杯中金波玉液微微荡漾，王蔻量浅，没多会儿，看月晕便有了重影。
“我小时候一直不喜欢弯月，总觉得缺了一块的月亮不好看，圆圆满满的月亮才好看。”
王蔻仰着脑袋，虽近似喃喃细语，声音落在寂静的夏夜里却分外清晰。
“后来才知道，世上本没有那么多圆满，渐渐地就没觉得不圆满的月亮难看了。”
她无可奈何地皱了下眉，人生仿佛就是如此，不断地接受各种缺憾，似乎没有什么是应当完美无缺的。
转头看向明煦，他同样注目着夜空，深瞳里映着清辉，那股缥缈疏离的气质依稀又回到了身上，不知是想起了韦姬，还是想起了燕淄。
这让她有些难受，鸦青长睫掀动几下，接着方才的话说：“可是现在，我希望陛下能圆满一些。”
他自幼时起，就已经历了太多的不圆满，余生应该顺遂一些才是。
月亮都有阴晴圆缺，人总不能一直那么不圆满。
明煦低头看向她，那双猫瞳里盈盈的光泽，像是要将人的心融化一般。
清风朗月下，有微弱的萤火徘徊而来，和着远近的蝉鸣，更添幽谧。
他放下手中酒杯，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中焦灼忽而平缓下来，变得柔软而轻盈，仿佛无声无息被云絮填满了一样。
王蔻只觉得脑袋发沉，看什么都带着晕眩的重影，她努力想要清醒些，好陪着明煦一同等下去，奈何实在不胜酒力，朦朦胧胧间倚在他肩上，感到意识离自己越发遥远了。
明煦听着耳畔轻浅的吐息声，看着身侧陷入沉睡的恬静面庞，在月辉倾泻的庭院里又坐了会儿，直到怀中人被夜风吹拂得瑟缩了下，他才起身将之抱回了殿内。
刚将人安稳放在榻上，提起灭烛铃熄掉零星未燃尽的灯烛，侍从就带着消息来求见了。
王蔻在柔软的衾枕中悠悠醒来，看着眼前的彩绣盘金帐，迷茫了少顷方才起身。
昨夜说要和明煦一同等消息，结果没想自己给喝醉了，然后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样了。
她揉着脑袋撩开纱帐，外面已然大亮，看起来像是近晌午了，落进室内的金色天光晃得她眯起了眼。
“蔻蔻醒了。”
明煦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尚且惺忪的王蔻，墨眸透出浅淡笑意。
王蔻立即紧张地问：“昨夜可有消息传来？”
对于燕淄的境况，她也一样担忧。
“燕淄守住了。”明煦低下头，在她粉腮上轻啄了下。
昨夜传来的消息，常胜暗地里派遣轻骑绕道去滋扰蓟北，做出举兵偷袭蓟北的假象，燕淄久攻不下，蓟北又未留多少兵力，徐斌见常胜迟迟不肯出兵解救燕淄，担心他意在蓟北，恐自家老巢告急，按捺不住回头分兵驰援蓟北，致使围攻燕淄最终落败。
尽管守城仗打得艰难，堪称九死一生，但到底是守住了。
“真的呀！”
燕淄能守住，战事便稳住了一半，明煦也不必再为母族人忧虑。
王蔻也高兴起来，眼尾的弧度越发翘起，像把弯弯的小勾子。
明煦凑近前去，再度啄了几下，“是蔻蔻带来了好运。”
王蔻笑着反驳，“怎么是我的关系呢，都是陛下计策得当。”
无论是伪装成运粮队引明焕入伏，还是传信常胜伺机掐断叛军的补给线，都是明煦定下的计策，同她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有蔻蔻在身边。”
若不是她，他大概仍旧对一切都提不起劲，更不要说一步步走到如今，许多事情的契机皆是因她而起。
“因为蔻蔻，才得以圆满。”
看出他是真的开心，王蔻便随了他，笑吟吟地说：“那陛下以后要多圆满一点。”
她不笑已是极美，一旦笑起来就更加鲜活有生气，尤其此刻莹润猫瞳专注地将人纳入其中，那把弯弯的小勾子像是挠在了人心尖上。
原本浅尝辄止的吻，逐渐变得贪婪起来。
耳珠上的噬咬带来一阵酥麻，王蔻轻嘶了声，咕哝着抱怨，“怎么咬人呢。”
语声透着丝丝颤音，是平日未有的绵软，让温香软玉在怀的人，更加情难自禁。
令人酥麻的噬咬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蔓延向肩颈，辗转至唇畔的时候，王蔻猝然回神，伸手拢好散乱的衣衫，将身前人推开，“我该去洗漱了。”说着便飞快从榻上下来。
她一向讲究仪表整洁完美，实在不能忍受尚未梳洗就纠缠在一处。
怀抱骤然落空的人，看着她逃离的背影，在残留的余香中静坐了片刻，平息了浮动的欲念，方才起身往外间而去。
待到王蔻收拾整齐从内殿出来，侍从已经摆好了膳。
王蔻看到描金琉璃盘中的芙蓉蟹膏，眼睛立即亮了下，“这是花津蟹？”
这个时节的螃蟹因为刚脱完壳，膏满、壳软、最为鲜嫩。
明煦笑道：“这是丹阳泽刚成熟的花津蟹，蔻蔻不是念念不忘去年的蟹膏吗。”
王蔻上次用膳时随口一提，自己都没在意，看到眼前琼浆玉脂一般的芙蓉蟹膏，虽然还没吃，但鼻子已经嗅到鲜香诱人的气息。
花津蟹口味偏甜，然而甜得含蓄，并不黏腻，且鲜味十足，绵绵不绝，王蔻尝了一口，立即感到口腹之欲得到了极大满足。
明煦没怎么吃，时不时看她一眼，那张生动的面容，檀口轻启，认真品尝美食的画面也是赏心悦目的，他的胃口也跟着好了许多。
直到用完膳，明煦去书房处理奏疏，王蔻在回栖梧殿的路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近来她同明煦待在一起的时辰是越来越久了。
从前她虽然也频繁往返清晏殿，但更多地是为了督促明煦用药进食调理身体，而他极少踏足自己的栖梧殿，后来随着他身体好转，她来清晏殿的次数有所减少，反而是明煦往栖梧殿逐渐频繁，有时他的造访甚至只为了同她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没待一会儿就被朝臣的求见唤走了。
从前的相处虽然看似亲密，和现在却并不完全一样，现在与他相处的情形逐渐趋向日常，不再是曾经那种带着清晰目的性的接触，哪怕没有任何理由，他都能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面前。
无论是当下甚嚣尘上的战事，还是稀疏平常的起居小事，都能成为两人随心交谈的内容，在他面前她无论做什么都无需有顾忌。
这样的相处似乎真如他当初所说，跟那些因心悦而嫁娶，因欢喜而结缡的寻常夫妻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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