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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交出魔琴


叶若风睡了很长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睁眼一看,她正躺在一张紫檀木榻之上,古朴素雅的房间内惟她一人。

        床尾叠放着一套白色长衫,和昨夜拜师大会时一众弟子的衣着一样,想必是衍星宫弟子统一的服制。

        叶若风换衣时突然想起半月前阿隐哥哥教她穿男装的情景,不知道他和那个小胖子现在怎么样,又不方便去问。看他俩昨晚站在一处,想来是拜了同一个师父,她有一点羡慕。

        收拾好装扮,系好玄雨香囊,她得去拜见师父,最好能赶紧学些厉害的法术。

        刚要出门,想起昨晚满堂师兄师姐笑话她太懒,今日她重蹈覆辙又睡到这么晚,岂不是要再次被看扁?

        叶若风惴惴不安地拉开木门,生怕门口立着看她热闹的人,不料门外只有一条空荡荡的长廊,沿着长廊走了好远一段路,连一个人影也没遇见。

        奇怪,师父身为堂堂衍星宫掌门,难道只收了她一个徒弟吗?

        这个念头把她吓了一跳,她自知不是天赋异禀的奇才,并且关键时刻掉链子遭人嘲笑,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徒弟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须得先去问一问。

        虽不清楚他居所何处,好在悉云峰上建筑物构造简单,院落简洁大气。出门沿着长廊绕几个弯,路过几扇清新雅致的房门,一路走到底,便望见一座独立的宫殿,门楣正中是三字浮雕——寒殊殿。殿如其名,庄严之中隐约透出些许寒气。

        叶若风顶着那若有似无的寒气朝寒殊殿走去,靠近了才发现殿中不止一人,昨夜与师父一道站在高台上那两位仙人也在。

        三个人原本在说些什么,见到她来,便停止了交流。

        “进来。”师父蒙着眼睛,也不知是怎么认出了她。

        “是,掌门——”她边说边往里走。

        严辛荷微微一怔,疑惑地问她:“你叫他什么?”

        “掌——门——师——父”叶若风尴尬地把声音拉长,毕恭毕敬地解释,“能拜入悉云峰门下,小徒受宠若惊,为了表示尊重,故将师父称作‘掌门师父’。”

        “难道不是为了掩饰自己说话结巴?”贺夕辞冷不防地揭穿了她。

        “师兄见笑了。”应松玄记起昨日未曾给叶若风介绍师门关系,眼下正好补上,“玉阙峰贺夕辞,是为师的师兄,你应称他贺师叔。瞻月峰严辛荷,是为师师妹,你可称她严师叔。”说话时他没有正对师兄师妹中的任何一个,大概是因为看不见他们身在何处吧。

        “贺师叔好,严师叔好。”叶若风依次朝两位师叔行礼。面对严辛荷时,忍不住小声感叹了一句:“严师叔好美。”

        “你这小家伙,是第一个敢当面对我这样说的人。”严辛荷似乎微微有点生气,又好像有一丝淡淡的欣喜,一转眼又一本正经,“不要胡思乱想,只当潜心修行。”

        叶若风赶紧回答:“弟子知错了。”心中想的却是,衍星宫真有女神仙,她怨自己听信了裴隐的话扮了男装,不然她现在就是美丽严师叔的徒弟了。

        她的确知错了,可惜悔之晚矣!

        “好了,我们还有要事与你师父商讨,你初来悉云峰,先去转转,熟悉一下此地的环境。”严辛荷为叶若风安排了去处。

        叶若风等了一小会儿,见师父没有反对,便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不合适,向师父及师叔拜别,朝寒殊殿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道杀气迎面而来,一横眉怒目的男子与她擦肩而过,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声:“应松玄,交出魔琴!”

        叶若风被吓了一跳,直愣愣待在原地不动。不知这个人是什么来头,竟然对衍星宫掌门大呼小叫。原来修仙门派也危险重重。

        “若风先出去。”应松玄把她撵走,她不敢不动,也不敢躲在门口偷听,只得先避开这是非之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便不得而知了。

        寒殊殿中,气氛剑拔弩张。

        应松玄只听见声音便已知晓来人是谁,这一刻迟早会来,当他于昨日公开露面时,便决定不再回避。

        “郑鸣,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交出魔琴?”他语速如常,凌厉的气息却压过对方一头。

        “什么资格?若不是你邀请严公子前往归墟,他会阖然离世吗?”那人不答反问,横眉冷对。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应松玄早已无数次诘问自己,一直没找到答案,他试图回答,却被严辛荷抢了先。

        她不似平日温柔婉转,只克制而压抑地问:“阿鸣,今日为何是你来?”

        郑鸣转向严辛荷:“师父听闻爱子殒命归墟,心痛不已,遍寻补救之法,想救他重生——”他似是说到伤心处,放慢了语速,盯着严辛荷的表情。

        严辛荷问:“那我阿兄,还有救吗?”

        “归墟乃是永世不得超生之地,严公子再也不会回来了。”郑鸣不再看严辛荷,“师父年事已高,心力交瘁,已无心再料理门派,前日已将掌门之位传于我。”

        严辛荷今日一早便同贺夕辞一起来悉云峰,已找应松玄问明了归墟大战的前因后果,但此刻再次听到“永世不得超生”,仍心碎不能自持,她双手在广袖中握紧,指尖几乎要扎破手心。

        郑鸣再次重申:“今日我来此,便是以一派之主的身份,为开阳派讨回公道。”

        “郑掌门,此事有何不公?你要讨回什么公道?”贺夕辞不愿伤了和气,改了对郑鸣的称呼,但言语间不愿失了衍星宫的气势。

        郑鸣并不看他,阴沉沉地逼问:“应松玄,你以知己好友的性命换了魔琴?还想要把它据为己有吗?”

        应松玄很清楚,归墟大战在仙魔两界俱是一场惊变。许多修仙门派明面上对他恭维不已,称颂他以登峰造极的修为突破绝境带回魔琴;暗地里却斥责他弃好友于不顾,只图自己功成名就,是个见利忘义的伪君子。

        他同时受到最崇高的夸赞与最恶毒的谴责,众门派都将谴责藏着掖着,惟有同时处在风暴中心的开阳派敢把它摊到明面上来。

        他不能回避,也无法为自己辩解。说这一切是为了大义吗?说是严析逼迫他不顾兄弟情义独自离开?说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虽然这些话千真万确,但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没必要辩解,因为没有人相信。

        “郑掌门,我将魔琴留在衍星宫,并非要把它据为己有。各门各派更不该眼红衍星宫找到了魔琴,它不是稀世珍宝,而是头等祸患。这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应松玄试图说服郑鸣:“魔琴现世,虽然目前只是废琴一把,但魔族必定会大动干戈强取豪夺,想法设法复活潜藏其中的魔尊寂陵。如今严析已去,修仙界除了衍星宫,还有哪个门派敢担保能扣住魔琴不让魔族得逞?你身为一派之主,须为开阳派想想。”

        郑鸣很清楚应松玄的言外之意,这是在劝开阳派不要碰这个烫手山芋。但这番说辞教郑鸣耿耿于怀,应松玄一向自视甚高,除了严析,他看不上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他这个新任掌门。

        “照这么说,这魔琴后患无穷,你为何将它带回?而不是就地销毁其中的魔灵?”郑鸣追问。

        应松玄坦白:“魔琴对魔灵的保护太强,完全隔绝了外界仙力冲击,我与严析合力也不能将它销毁。只能先带回来将其镇压,再从长计议。”

        郑鸣不全相信他所说的,冷冷道:“当时做不到,以后便能做到吗?”

        “当时做不到,不代表永远做不到。衍星宫保证,一定会找到消除寂陵残灵之法,保天下苍生永世太平。”应松玄郑重而威严。

        郑鸣不好再说什么,他虽然心有不甘,但确实实力不足。他口中的“公道”显然是讨不回了,又不愿意两手空空无功而返,转头对严辛荷说:“走,随我回开阳派。”

        严辛荷拒绝。

        他劈头盖脸一声:“你的应师兄害死了你阿兄,你还要留在这里若无其事地当他的师妹?”

        严辛荷被戳中痛处,冷若冰霜地说:“这是我的决定,你无权过问。”

        “若我以开阳派掌门的身份命令你呢?跟我回去。”郑鸣不肯放弃。

        “掌门?若不是我阿兄意外身死,你怎么会当上开阳派的掌门?”

        郑鸣愣了,这句话对他而言无异于正中命门。他极力克制眼看要失控的情绪,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离开了寒殊殿,走出悉云峰。

        纷纷扰扰的往事在秋风中扑面而来。

        他是开阳派掌门严墨行亲传弟子,自少时起勤学苦练,潜心修行,一心想证明自己出类拔萃,想赢得师父和师门青睐。

        然而天不遂人愿,师父的爱子严析,同时也是开阳派的首座弟子,在修行上天赋异禀、资质卓绝,实力远在自己之上。不论如何努力,他始终被严析的光芒所掩盖,一直活在一片巨大的阴影之下。

        严析有个妹妹叫严辛荷,年纪与他差不多大,小时候常与他在一处玩耍。后来严辛荷随她阿兄去人间历练,返回之后便吵着闹着要离开开阳派出去拜师学艺,非要去一个叫什么衍星宫的门派。

        那门派不收女弟子,严墨行爱女心切,经不起女儿哭闹折腾,要有严析帮她说话,他终于靠老一辈的交情说动了衍星宫当时的掌门,让严辛荷拜入其中成为第一个女弟子。

        严辛荷一去便像忘了少时的玩伴,很少再与他联络。他不知道那个衍星宫究竟哪里好,她怎么就痴迷其中。

        直到有一年各大仙门在沃野聚会,他才终于又见到多年不见的严辛荷。

        但她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她的目光从始至终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是她阿兄的莫逆之交,也是她在衍星宫的二师兄,有个拗口的名字——应松玄。

        他听说应松玄的实力与严析旗鼓相当。他恨自己资质平庸,无法与天之骄子相提并论。他拼命努力,一心想证明自己,想让师父看到他,让师门看到他,让严辛荷看到他。

        此后每逢在仙门聚会中相见,他都会强化这种动力,也会鼓起勇气假装镇定地叫住严辛荷,让她的视线短暂地离开她的二师兄。

        他努力找话题与她聊天,多数时候只是回忆少时一起玩乐的时光,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忘记了他。

        后来几经动乱,应松玄不知为何突然当上了衍星宫的掌门。开阳派的下一任掌门也早已有了板上钉钉的人选,便是公子严析。

        郑鸣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天才的差距越来越大。直到某一天,应松玄邀约严析同去归墟寻找魔琴,严析身死。

        开阳派最耀眼的明星陨落了,挡在郑鸣身前的光芒全然消失,师父痛失爱子爱徒伤心不已,悲痛之中将整个门派交予他手上。

        他仿佛终于获得了上苍垂帘,师父看到他了,师门看到他了,那么那个姑娘是不是也该看到他了?

        他以掌门的身份去衍星宫责问应松玄,说要为开阳派讨回公道,其实暗藏着一份私心,他要让严辛荷看到她师兄的真面目,让她离开衍星宫跟他回去。

        可是她无情地宣判:“若不是我阿兄意外身死,你怎么会当上开阳派的掌门?”

        只这一句,便教他如梦初醒,被打回嫉妒与不甘的深渊。在她眼中,他从始至终都是一文不值。不对,他甚至不在她眼中。

        她眼中只有一人,哪怕那人害死了她阿兄,她也不会扭转心意。

        他原本可以腾云驾雾,眼下却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只靠两只腿机械而麻木地行动,整个人如同丢了心魂。失魂落魄地走了许久,才离开悉云峰,又走出苍岚山。

        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他突然被一个鬼魅般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那黑影幽幽地说:“郑掌门既然如此想要证明自己,不妨与我合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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