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夜烛灭冤魂缠索命，哭声告判官审阴司
蓝田街上最显僻静的巷子里。
从只孤零零亮着一盏如豆烛火的低矮小屋中，便能瞧出这户人家的生计之艰难。
“娘，您慢些……”
一个俏后生打来热水，正蹲下身，打算伺候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的母亲洗脚。
“儿啊，苦了你了……”
望着孝顺的儿子，一直以来为家里的吃穿用度而终日辛劳的老妇人心中泛暖，不由感叹自己就是再辛苦，只要能为儿子的寒窗苦读提供支持，那就什么也值了。
“娘，如今既得了那周轩瑞的准话，咱日后还能不放心么？您从明日起就不要再去张婆那儿了，好好在家里歇歇身子，享享清福，陪孩儿再念几天书，今年秋试，便是孩儿大展身手，一朝冲天的时候了！”
“可为娘这心里头，不知为何总也不踏实。福儿啊，那周轩瑞，确实是要把全数家财都送给咱娘俩？”
“白纸黑字，红口白牙，谅他也反悔不得。他自己亲写的文书就在我这里，如何能赖？娘，我给您找找……看，这不是……”
擦了擦手后，王福便从衣袖中摸出一封书纸递给母亲。
“真的？娘看看……”
不过，马上意识到光线太暗，王福打算起身去拿桌上那唯一的烛灯。
却只听得一阵风啸，那点火光登时应声而灭，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
“……奇了，窗户明明关好的啊……”
“兴许是哪处露得风来，娘，待明日孩儿便叫几个砖瓦匠人，把咱这屋子也弄齐整了。如今可不比以往了，但有需要使钱的地方，尽管支用便是，还节省它做甚……”
宽慰着母亲，想要重新点燃蜡烛的王福正要行动。
却不料黑暗之中……
一个凄厉而诡异的哭诉声，突然自屋顶响起！
“王……福……负……心……汉……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这……这是……
女子的声音！
“福……福儿！……”
眼看自己的母亲受到惊吓，王福赶忙摸黑快步寻到床边，将母亲紧紧搂在怀中，直将那子不语怪力乱神在心下默念了好几遍，终于咬咬牙，鼓足了勇气，抬头对着空中用尽可能镇定的口气喝问道：
“何……何人在此……装，装神弄鬼？你若是速速现身……我，我便饶你……如……如若不然……我，我……我便，便要喊人了……”
话音刚落，又是风声突起，还未及王福反应，便听得屋中桌凳发出了倒地的声响。
接着那女声再起：
“弃……盟……背……誓……者……将……以……命……相……尝……”
“……惠儿！是你吗惠儿！我……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不知是因为惊吓过度还是真的思念至深，王福竟然在瞬间开始痛哭失声。
“周……周小姐……你，你今日……所，所来……为……为何……”那老妇人纵是再惧意浓重，此刻也好歹能弄清楚形势，伏在儿子怀中，颤颤巍巍地开口，向这曾经可能成为儿媳的女子的冤魂相询。
为人所逼，上吊自尽。
不是冤魂，还能是什么？！
王福母子正惶恐不安地等待先前的那个周小姐冤魂答话，不料此时头顶上传来的却是一个威严冰冷的男声：
“王福，你听好了。我乃阴司判官，此番周家小姐阳寿未尽却含冤屈死，魂魄难入轮回再行投胎。故此阎王特遣我陪周小姐走这一遭，务要查清冤情，将加害相逼之人尽数惩处，方可还屈死之人一个公道，了结此案。你，既是此案要人之一，又是周小姐所指认的负心之人，如此，本官今日便来问你，周小姐此言，可有差错之处？”
王福一听，扑通一声就往地上跪去：
“冤啊判官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啊！想惠儿分明是因为她父母相迫，自己一时羞愤这才寻了短见，却与小生何干！小生与惠儿本就情投意合，自那以来小生也是日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啊！何来负心之说！幸得那周老爷明白事理，痛悔之下将小生视作了女婿，又把家财相赠，如此也算个平顺收场。却不知为何惠儿竟然不依不饶，夜夜搅得我那岳父家不得安宁，事既已至此，我们两人只能天人永隔各行其路，却为何非要蛮缠于此搅弄人世！此番情由小生母亲便可作证，望判官大人明鉴！”
“……”
那位判官似乎并不急着对这番恳切的辩白做评价，只是依旧冷声冷气道：
“那妇人，你儿子所言是否句句属实？你又有何说辞？”
王母抹着眼泪，忙不迭地在一旁点头应声。
也许是有儿子先前的安慰和这一阵剖白，再加上缓了片刻后，王母对阴司判官之公正的信任，已经略略大于了对其身份的恐惧，因此，当下口里也是极尽委屈，总算是把想说的话都讲了个清楚：
“判……判官大人啊，想我们孤儿寡母，在此地求生真是殊为不易……全赖老妇人平日里起早贪黑，为人家做活，才算得以勉强度日，并不为别的，就盼着我这儿子……能一心闭门攻读，待来日……考，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啊！只是……只是那日上元灯节的时候，老妇人因念我儿素日苦读辛劳，便放他出去玩耍，可，可谁知，竟被那周家姑娘看中了他面貌……”
“且慢。”
判官冷漠的声音立刻打断了她的下言：“依你的意思，是周小姐先看中王福的？”
“可不怎的！还是判官大人清正！”王母一听此言竟然增添了不少底气，说话间竟更激动了：
“如今这街巷里，都是传言他们二人如何如何情好日密，此番周小姐是因为我儿弃了她，才一时想不开……他们却也不想想，分明，分明是周小姐传情在先！那也是自上元灯节……十多日以后的事了，那周老爷还派人来打探过我家底细呢！却不知这姑娘家的，竟如此不知羞！居然背着周老爷，让丫鬟来递信，更是把我儿……也，也迷得神思不定！”
王母歇了口气，本是要平复激动的喘息，却心下里忿郁难消，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接着再次向空中判官禀情道：
“自那以后，我这小子整日里不读书，只顾着把心思花在与那小姐的书信上！老妇人骂了多少回，他也不见改过！又好好说与他，等考取了功名之后，莫道一个小镇里商户家的什么小姐，就是那京城里，多少达官显贵家的女儿，也不都是任咱挑选了？可是这小子，当时真是叫猪油蒙了心！被别人三言两语，就撩拨得魂不守舍！这，这才造下今日这般祸事啊……”
说到此处，王母再也忍不住，干脆也不管当着阴司判官的面，只是捶打了儿子几拳后，便哭哭啼啼起来。
见状，王福也不好听之任之，只得起身拥住母亲那瘦弱的身躯，感受着对方因为哭泣和恐惧而一阵一阵的抖动，好言安抚道：
“娘，今日既有阴司的判官在这里，孩儿也敢再说一遍，我对惠儿绝对是真心实意，我今生只愿娶她一人，等成亲之后再刻苦攻读也未尝不可。此心山河为证，日月可鉴，孩儿绝无虚言。只是时也命也，我与惠儿注定今生无缘，而今这般结局也是实属无奈，母亲，您也千万……千万莫要往心里去……孩儿知道，只有您是真的为我好，您若再这样……叫孩儿……如何担受得起……”
这对渐渐开始抱头痛哭的母子似乎让那位阴司判官颇为动容，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没有冰冷或是哀戚的声音响起。
直到哭得差不多了，王福才大着胆子问出来：
“小生的一腔真情尽皆在此，却不知惠儿何在？判官大人可否让她与小生言明，究竟心中还有何憾未平，让她如此放不下周家？”
“住口！”
没想到，判官终于再次发话，只是这次的声音除了冷更有怒，叫人闻之色变：
“好你个王福！你既然敢承认对周小姐的真心，那为何又不敢承认，分明是你在最后一封给周小姐的信里，提出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牵扯！也是彻底断送她对将来希望而选择自尽的根源！时至今日，你竟还敢在这里装聋作哑，又说甚么山河为证日月可鉴，真是笑话！似你这等顽皮赖骨，不尝些厉害如何肯招出实情？周小姐的冤魂现今在此，正好让她出一出胸中恶气！”
那阵令人禁不住毛发倒竖的女声再次凄凄婉婉地叫起来：
“负……心……偿……命……负……心……偿……命……”
“福儿……福儿……儿啊！你便照实说了吧！”
王母终究是再也支持不住，崩溃般地冲着儿子哭喊。
“……”
王福此时冷汗涔涔，一言不发。
黑暗中瞧不出他的神色，但听他那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便可知他此时正在进行着的天人交战是何等激烈。
“黑白无常何在！王福欺瞒天地良心还妄图抵赖，本官特命你等立刻将其吸魂散魄！”
“判官大人！”
王福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那信确实是小生写的！因为小生……不能与惠儿成亲！”
“就因为周老爷所逼？你这是认了自己负心背誓了？”
“不……因为……”
只听王福带着哭腔悲痛地对着屋顶喊道：
“因为我与惠儿……是……是……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啊！”
(https://www.yqxsge.cc/html/23992/23992527/382937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yqxs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2.yqxs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