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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元清叟


“对了,楼中的素食宴研究得如何了?”

        钱望舒拿勺子舀了一口糖水吃,又记起了初一那日让孙少珍一起带出宫来的素食谱,顺便问了莫娘一句。

        “一拿到姑娘送来的食谱,我便让厨房里的铛头去研究了,姑娘们若是想尝尝,我一会儿便让人传几道准备得差不多的来。”莫娘见钱望舒提起了这件事,便也将进度一并汇报了出来。

        “那便有劳莫娘了。”钱望舒欣然应允,很想尝尝经他人之手做出的李氏素食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这时,堂下有人唤了掌柜的去,莫娘便笑着同钱孙二人告辞,提着裙裳匆匆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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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无肉不欢么,好端端的怎么吃起素来了?”孙姑娘觉得有些稀奇,笑着揶揄了钱某人一句。

        说起这件事,钱望舒倒是颇有些心得要说,她咽下了嘴里酸甜可口的葡萄肉,一脸得意地对孙少珍炫耀道:“因为我发现了食素之乐啊!”

        “哟,这倒确实是件稀罕的事情,”孙少珍笑着纳罕了一声,忍着笑意不厌其烦地同某人翻起了旧账:“娘娘不是从前总说什么‘宁可居无青竹,不愿食无荤肉’之类的话?”

        钱望舒对于她从前的言行倒是供认不讳,她又低头吃了口糖水,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合撑在桌面上,认真地对孙少珍说道:“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从前我说这话,是因为我从前没见过哪个有本事将那几根菜叶子做得跟红烧肉一样,能当一个主菜吃。”

        “哟,那你可说说,又是哪个能做得出这珍馐美馔啊?”孙少珍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便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钱望舒四下张望了一番,凑近对孙少珍煞有介事地轻声说道:“李慕乾做的。”

        “和尚会下厨?”孙少珍听到了这话也委实是惊了一下,目瞪口呆了半晌,直到被钱望舒往嘴里送了一勺子葡萄肉才愣愣地反应了过来。

        清冷出尘的佛子在烟火气里洗手作羹汤,这该是怎么样一幅光景,约莫同谪仙落尘差不多吧。

        “是啊,我也没想到呢。”钱望舒略带唏嘘地挑了挑眉,坐回身低头拌了拌自己碗里的糖水。

        “可惜了,是个和尚。”

        不约而同的,两个姑娘遗憾地感叹了一句,那口气仿佛她们不过是在茶肆里听到了一件奇闻轶事,与她们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

        两人后知后觉地发现彼此又是这般得有默契,遂抬头相视一笑,又一齐挑了挑眉。

        “从前的一灯,可是惠礼方丈最得意的弟子,法师们都说这个小沙弥的经文造诣非凡,可惜年岁未到尚入不了菩萨戒罢了。”说到这里,孙少珍回忆起了自己对于云林寺中一灯和尚的印象。

        “阿珍这话什么意思?李慕乾还不是个真和尚?”

        钱望舒被孙少珍说得糊涂一下子绕不过弯来,尽管孙姑娘从前同她讲过这信佛的诸多事宜,可她本就对这不甚感兴趣,便也只是听过忘过。

        “沙弥年至二十,受了足戒方可成比丘,只有做了比丘且修为高尚,才算是真正成了和尚,平日里都唤出家人一句和尚不过是尊敬罢了。”

        孙少珍耐下了性子,用了平日里在湖心亭给学生们讲学时的语气,同钱望舒解释了现在李慕乾的情况,“官家如今不是还未满二十么?”

        钱望舒掰着手指算了算李慕乾的年岁,想起他要过了今年九月初九方才弱冠。

        “你既与官家成了亲,可知道他何时打算还俗?总不得这么一直委屈了你下去。”孙姑娘还是心疼自家的丫头,多嘴问了一句。

        这话倒是给钱望舒敲了个警钟,老爹交代给她的任务,到如今也没什么音讯呢!

        钱望舒撇了撇嘴,苦兮兮地把拉了一勺子糖水送进嘴里,无奈道:“我也想知道啊,可我同李慕乾才刚说得上几句话,也不好这时候去问他这事,他三天两头回云林寺看望他师父,瞧着也不像是想清楚要还俗的样子。”

        “那你没事多同他吹吹耳旁风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是?”孙少珍见她是真忧心这事便也不想再让她难受,拍了拍她的手又半开玩笑地同她插科打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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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姑娘,可是让元某好找!”

        自南边款款走来一个头戴青玉面的男子,笑容清浅,身着一身浅青色长袍,手持玉骨折扇一柄,走到二人面前,彬彬有礼地同二人作揖,举手投足尽显南儒风骨。

        钱望舒见有生人来访,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折扇开扇挡脸,但是到底还是与那男子打了个照面。

        不过四目相接的一瞬,却让钱望舒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可她现在无暇深究这种似曾相似之感究竟从何而来。

        “怎么是你?”孙少珍自然认得这个面具男是谁,一脸警惕地瞧着他,出口质问道。

        钱望舒躲在扇面后,偷偷用口型与孙少珍通信,同她确认这人是否就是在诗社里跟她作对的那个面具男。

        孙少珍那弯无可奈何的嘴角尚未撇下,那厢的玉面男子便先一步开口说道:“在下元清叟,云游至此,本只想与临安读书人切磋诗词,无意抢了姑娘的观席之位,今日恰巧碰到,元某便来同姑娘陪个不是。”

        “是我技不如人罢了,郎君不必如此。”孙姑娘冷淡地回了他一句并不领他的情,说罢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转头去瞧楼下的杂剧。

        气氛有些尴尬。

        人家小官人好声好气地前来告罪,孙少珍却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倒也是有些怠慢的。

        钱望舒最见不得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胶着场景,正想出言缓和一二,却见到不远处发现放了生人进东家隔间的小二急匆匆赶了过来。

        “哎哟,这位客官,您怎么跑这来了,您点的菜都上齐了,快回去趁热吃吧!”小二嘴上殷勤地请着,手却已经全全拉住了元清叟,一个劲儿地将他往自己的隔间带。

        知道小二有意来为二人解围,钱望舒也十分配合地同那元小官人告别:“小官人不必挂怀,阿珍这人便是这个样子,你这赔罪我替她受着了,吃好喝好啊!”

        待人走远后,孙少珍才不急不缓地转回头,冷淡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

        “这位小哥的礼,确实是有些重了,竟还追到了乐丰楼来。”钱望舒想想方才自己手忙脚乱地遮脸,真是狼狈又好笑,忍不住也评价了一句。

        说话间,莫娘领了人来传菜,钱望舒兴致勃勃地同孙姑娘分享着自己将将发现的素食之乐,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风波便也很快盖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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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变高手。

        乐丰楼中诸位打工的知道今日东家回来,在太阳将将挂到了山尖时,便有条不紊地将楼里清了场,该赔罪赔罪该送酒送酒,而后一大帮伙计首在大堂里,静候官家驾临。

        酉时正,官家的大銮舆便准时出现在了乐丰楼口。

        巧的是,同大銮舆一起出现的,还有肃国公府的马车。

        由国公府管事沈空空亲自从车上迎下来一个女子,瞧着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一头青蓝发绾成了小髻,看衣着倒像是个在大内当差的人士。

        众人出奇,皆想知道这位被肃国公奉为座上宾的面生女子是谁。

        叶朗朗从马车里走出来同沈空空告了别,也并未躲闪什么,便径直走到了早已立在銮舆边的官家面前,不偏不倚地同他行礼问安。

        官家也并未表现出什么意外的神色,默然颔首受了礼便让她进楼去将圣人请出来。

        候在乐丰楼门口的一众人都在偷偷打量着这个奇女子,只有立在中央的掌柜莫娘神色有些异样。

        莫娘瞧着叶朗朗提裳缓缓走上阶来,交叠在腹前的双手握得有些紧,眼中氤氲着泪水,嘴角用力上扬着,想以最好的姿态来迎接她。

        是故人。

        “姑娘来了,奴家这厢有礼了。”莫娘恭敬地同叶朗朗欠了欠身子。

        “莫掌柜,许久未见了。”叶朗朗立刻出手扶住了莫娘,也笑着同她欠了欠身子。

        “姑娘里面请。”莫娘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又盈起满面笑意引叶朗朗进去。

        “莫掌柜不必多礼,如今我在浓华殿当差,现下是来请娘娘回宫的。”叶朗朗由莫娘挽着她的手走进乐丰楼,温声说明来意。

        知道叶朗朗来的目的,莫娘立刻让小二领了她上楼去寻钱望舒,自己又领着楼中的一众伙计前去拜见等在楼外的官家。

        莫娘想了想,距离当年姑娘将还不曾叫乐丰楼的酒楼交给她看管而后便没了消息,已经过去整整二十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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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慕乾,你有心事吗?”

        钱望舒同李慕乾坐在回大内的大銮舆里,察觉身边的和尚情绪有些不对。

        李慕乾听到钱望舒唤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望着她又明知故问道:“有么?”

        “没有吗,官家皱眉皱地,额间都有一座天目山啦!”钱望舒觉得这和尚掩耳盗铃地可爱,便忍不住打趣了他一句。

        李慕乾轻笑了一声,重新转起了手里的白玉菩提,又不紧不慢地启言道:“今日在寺中,替师叔做了许多事,想是有些累了。”

        原来如此。

        想到惠济那老家伙惯会使唤人做事,钱望舒便也理解了许多,还十分通情达理地关心了李慕乾一句:“那官家今日回去便早些休息,不要再看折子了。”

        “多谢圣人关心。”李慕乾立刻点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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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銮舆驰回大内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了。

        天幕之上,由西至东,火红的霞光渐渐褪去,峨眉月高悬天边,周遭又散着几粒碎星子。

        所谓赏暮色,今日正是时候。

        钱望舒特意遣散了候在门口的凤辇,由叶朗朗陪着,打算自己走回浓华殿,正好看看这难得温柔缱绻的南棠大内。

        “朗朗同我家老爹爹叙旧叙得如何了?”

        钱望舒同叶朗朗走在回浓华殿的宫道上,见四下无人,气氛正好,终于问出了她憋了一路的话。

        其实散步是假,寻个机会问话才是真。

        叶朗朗闻言,神色闪过一丝羞赧,幸亏夜色模糊,才没有让钱望舒瞧见她已经有些发红的耳根。

        钱望舒见叶朗朗挽着自己的手有些僵硬,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想,笑着先一步问道:“朗朗不说话,那就是和好了?”

        叶朗朗被钱望舒如此直白的话惊得干咳了一声,又抬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话在嘴里斟酌了再三,随后承认道:“我如今三十有五了,你爹爹也快半百,我们两个若是再错过,怕是日后再见便是一抔黄土了,还是珍惜当下的好。”

        “哪里哪里,朗朗瞧着明明同我一般大呢!”钱望舒见自己老爹爹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心情立刻便明朗了起来,又拉着叶朗朗的手笑问道:“那朗朗什么时候做我的娘亲啊?婚期在何时?”

        叶朗朗被钱望舒问得有些哭笑不得,一脸宠溺地望着面前这个跳脱活泼的小皇后,心中也确确实实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

        “娘娘说笑了,我与将笑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如今我陪娘娘留在大内彼此也有个照应,也不必他多操心什么了。”

        “好啊好啊,以后那个臭老头再欺负我,朗朗可要护着我啊!”

        “我们都是女子,我自然总是站在娘娘这里的。”

        “太好咯,我终于也有娘亲疼咯!”

        真好,她钱望舒到底也落得了一个父母双全的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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