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至暗之时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这句话就是林念曾经给自己设想过的结局。
这次的撤退，他本已做好了牺牲准备，也愿意为战斗牺牲。
可万万没想，活下来的，竟然是自己！
看着别人为了自己无谓死去，他痛苦万分！自责万分！
这一切都不值得！自己没资格让别人拿命去换！
这种轻贱自己的想法，存在林念的意识里，挥之不去。他心里有亏欠，一直都有，从弟弟林安五岁走丢的那年开始的，到现在看着同志们牺牲。
十三岁那年，因为自己在大街上贪玩，导致弟弟林安被坏人拐走，这份亏欠一直是他对弟弟的愧疚。
父母就像失去了天，终日以泪洗面。母亲最终悲痛病逝，父亲郁郁寡欢，酗酒成了他的一日三餐。
十八岁成年时，父亲把他叫到身边，握着他的肩膀，泪流满面，“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林念知道他的意思，要是没有自己，弟弟就会一直陪在父母身边，母亲也就不会悲痛病逝，这个家也会一直幸福下去。
要是没有自己，就好了……
父亲留下这句话，第二天就离开了这个家，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林念当作他已经死了，死在母亲离世的那天。
因为自己，这个家支离破碎。
最不值得的人被留了下来，活得好好的。
到如今，依然有人替自己牺牲，那个最不应该留下的人。
林念眼眶微湿，躺在床上回忆着心底深处的那些伤。
整整一天，他都是睡了又醒，醒了就想，累了又睡。从未睡的这么安逸踏实，身体为了恢复，极度渴望睡眠。
佣人阿兰敲了敲门，端进来一碗粥走到床边。发现他已经醒了，高兴地说：“先生，您真是福大命大！”
“少爷救您回来的那晚，浑身是血，我和老李都吓了一跳，以为你撑不过去了。”
阿兰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说话快声快语，声音轻快明朗，带着股浓重的地方口音。
她的声音让沉浸在悲痛中的林念稍稍感受到一丝人间烟火，他放松了心情，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这是哪里？”
林念轻声问。
“这是少爷几年前买的一处私宅，平时很少来。这里以前很冷清。如今你住进来，少爷也常来了，热闹了不少！”
阿兰像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床上的林念，继续道：“我叫阿兰，看门的那个中年人，你叫他老李就行。”
她边说边要上前扶起林念。
林念不习惯被人伺候，尤其是女孩子。他摆摆手，表示自己能行。
许久没有下床，虽然恢复了知觉，能够活动，可身体依然疲劳的很，就连起身坐起这么个简单动作，林念很吃力。
等他坐稳，身上竟累出了一层热汗。
阿兰熬了一些小米粥，这是按赵秦的吩咐，先吃一些易消化的流食。
她端起碗就要喂他，林念没什么食欲，他笑着摇了摇头，“放在床头上吧。”
“赵医生临走前叮嘱我，一定要让你吃完。”
“我现在不饿，一会再吃。”
“您还是吃点吧！。”阿兰铁了心要监督他，“你和少爷一样，怎么劝都不听！”
“呀！”她突然叫了一声，“忘记给少爷打电话了！”
她边说边跑下了楼。
林念被她一惊一乍的性格逗笑了，腹部一用力，登时传来一阵疼痛。
他眉头紧皱，深深呼出一口气，试着放松下来，之后便兀自倚着床头打起了盹。
叶云飞是在和几个经理商谈事情时接到了阿兰打来的电话，他匆忙交代几句，开车直奔中山巷。
轻手轻脚上了二楼，惊醒了守在门口打盹的阿兰。
“少爷！”
“嘘——”
叶云飞提示她轻声说话，推开门，便看到林念歪着身子，倚着床头睡着了。他迈开长腿，进了卧室。
“他吃东西了吗？”
阿兰跟在后面摇摇头，无奈道：“劝了先生很久，总说不想吃。”
叶云飞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下去端一碗小米粥。”
“是。”
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床边，盯着林念的脸看了许久。
人清瘦了很多，大病初愈，脸色也带着些许惨白。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眉头皱的这么深，眉心那道沟都能夹死一只蚊子了。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移到床边，凑近了看。
感受到动静，林念轻轻睁开眼，茫然看着凑近自己的叶云飞。
等了足足有一分钟，叶云飞不见他回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林念？”
林念动了动眼，这才集中了注意看他。
“为什么不吃东西？你需要体力恢复身体。”
“为什么要救我？！”林念突然开口道，声音嘶哑无力。
叶云飞被问懵了，当他在说胡话，有意思地看向他，“我可是救了你两次，不说声谢谢，还要被你质问。”
对于他的幽默，林念没有做声，他无力地低下头，小声喃喃道：“他们都死了，都是我害死的……”
“林念！”
这样神经质的念叨，让叶云飞想起了救人那天的惊险。
他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林念的肩膀，冷声喝道：“不许你再说任何一句诋毁自己的话，不是你的错！不是！”
叶云飞很害怕这样失控的林念，这让他有种把握不住的易碎感。
他威胁道：“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给我好好活着！如果你敢死，我就把你们的组织通通交给日本人！”
“你不会出卖我。”
林念眼眶湿润，目光温润地看着他，轻轻道：“你是好人，我信你。”
叶云飞抬头回望他。
两人近在咫尺，眼睛对着眼睛，把彼此看进心里。
就是这样的目光！温柔，安静。
他似乎被吸引，上前轻轻抱住林念，像抚慰孩子般轻拍着他的头，“不是你的错，一切都会过去的。”
声音轻柔小心，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对一个人说话，一个男人，一个对自己很特别的男人。
林念枕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回应般伸手抱住了他。
二人就这么无声地抱在一起，没有任何理由。
“少爷，小米粥——”
阿兰像个冒失鬼，端着碗没敲门就进来，看到两人这番情景，她突然住了口，没了声，脸红的赶上个紫茄子，像个二愣子一样呆站在门口。
叶云飞是个厚脸皮，他面无表情地放开林念，冲阿兰招了招手，冷声道：“给我！”
阿兰一听，低着头，连忙走过去，把碗端给他后，突然拿托盘挡着脸“嘿嘿”笑了两声。
林念本就因为被撞见而羞愧，听她这两声傻笑，更是无地自容。
他低着头斜倚在床头，从脸到耳根一路涨的通红，很不自在。
“你笑什么？！”
叶云飞冷眼看她，声音充满寒意。
“没、没什么。”阿兰小声回道。
不等主人发话，她一个转身，溜走了。
“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
叶云飞一本正经地对着空气训斥。
看他这样，林念有些想笑，“以后，你也懂点规矩吧。”
叶云飞别有深意地看向他，缓缓开口：“我一直很懂规矩。只是你太守规矩罢了。”声音魅惑沙哑。
他一认真起来，浑身的荷尔蒙气息爆棚。特别是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深邃迷人的眼神让人招架不住。
其实，叶云飞这句话是在讽刺林念太过呆板木讷。被讽刺的人竟还没听出里面的话外音。
林念被他盯地有些紧张，大脑没仔细思考那句“更守规矩”的话，低低说了句：“我、我饿了。”
他伸手要去接粥碗，被叶云飞突然一把抓住手腕，按在床上：“我喂你。”
“我自己来！”
不想再被别人看到刚才令人尴尬的情景，林念急忙说道。
他发现，每次和叶云飞在一起，做的事情越来越奇怪。反观叶云飞，对这些事，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做的更理所当然。
他似乎明显感觉，两人的关系发展有些超出了界限。
“你会扯到伤口。”叶云飞道。
“我手又没受伤，我能行！”
林念坚持要自己吃，叶云飞没办法，只好端着碗，看着他用自己并不熟练的左手拿着汤匙，一口一口地吃完粥。
当他喝完最后一口粥，突然抬头，后知后觉道：“你刚刚是不是讽刺我呆板木讷老传统了？”
“哈？！”
腊月，临近年关。
开往南城的火车上，一个身穿日本军服的年轻男子在认真擦着□□。
男子二十五六岁，身材挺拔结实，军装的腰带完美勾勒出他的腰线。这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正是常年锻炼出来的结果。
此人正是山口龙彦！
他此次赶赴南城，是受叔叔所托铲除南城的地下党成员。
临走前，叔叔一脸严肃地警告他不要麻痹大意，轻敌冒进。
山口白净的脸上浮上一抹轻蔑的笑，他不怒自威，“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长了几个脑袋，几条腿！”
他旁边围着几个拿枪的日本兵，分列站立，车厢内静的可怕。
一个士兵跑来，用日语小声说：“人抓到了。”
车厢门口出现骚乱，山口龙彦静静抬眼，“把人带进来。”
一名士兵抓住个中年男人来到跟前。
男人一看到枪，腿脚一软，突然跪下，哭求道：“官爷！饶命啊！我是不小心走错了，才冒犯了您，您大人有大量，放我走吧！”
山口听的懂中国话，他冷冷地看着这个求饶的中年人，不说一句。
男人看他不回应，开始冲着他磕起了头，脑门触地的咚咚声连连响起。
周围几个日本兵，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开始放声大笑。
任何手无寸铁的弱者，在残暴的强者面前，所做的一切惜命的行为，都被视为笑话，因为他们本来就视生命如草芥。
良久，山口缓缓开口：“好，你走吧。”
男人赶紧起身道谢，转身就朝车厢门口跑去。
山口龙彦慢慢举起手中的勃朗宁□□，他面无表情地对准中年人后脑就是一枪。
一击毙命。
逃命的男人在车厢门口一步的距离倒下了，脑浆混合鲜血，涂满一地。
整个车厢异常安静，那几个大笑的士兵住了口，山口龙彦冷若冰霜的脸上，此时现出一抹笑意。
他眼中无比高傲冷漠地看向地上渐渐僵硬的尸体，厌恶道：“懦弱的□□人！”
几个士兵上前将尸体托走，山口又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继续用手帕擦那把已被擦的黑亮的□□。
窗外的风景依旧萧条。此时，火车已经过了南城的地标石碑，天空也开始飞起了雪花。
真正的寒冬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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