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策反计划
深夜，日本驻南城司令部的会议室内，远藤伊明急急地踱着步子。他军装外褂打开，双手掐腰，露出里面笔挺的白色衬衫，整个人深陷于极度焦虑之中。这位平时非常注重衣着得体的中年军官，在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自接到石川小野在火车上被暗杀，远藤就一直处于这种内外交困的状态。
石川小野此次来南城，身上曾带着一份重要的秘密名单，目的是来执行对地下党的清洗任务，结果不仅在半路丢了性命，随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份名单。
石川的死预示着此次肃清计划的彻底失败，总部三个多月的努力一夕之间功亏于溃，这让一向自持稳重的远藤伊明乱了方寸。
今天下午，北平方面山口和也上将致电司令部，大怒折损一名人才，命令远藤必须彻查此事，抓到凶手，以儆效尤。
他很清楚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从自己驻军在南城的短短几年间，这里的地下组织就像老虎身上的虱子，抓完一批，又来一批，神出鬼没，从未消停过。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远藤伊明回头一看，竟然是安振业。
“安议员？这么晚了还亲自来访？”
远藤眯起那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用一口流利的中文疑惑地问道，语气中满是惊讶。
“当然是来给大佐排忧解难的。”
后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令远藤生厌，他眼神凌厉地看向安振业，“军部的事情，安议员又是如何知道的？”
安振业最近这几年靠着日军的扶持，一路坐到了参议员的位置，官场上很是春风得意。他背后使用的手段自己最清楚，远藤伊明看不惯这种见风使舵，自私自利的人。
当然他也知道，这只老狐狸也没把他这个大佐放在眼里，双方心知肚明，安振业需要有后盾支持才能官路亨通，而日军在南城的人际关系，也要倚仗安振业的疏通才能打开局面。
安振业走到会议桌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最近得到一个情报，和您正在头疼的事情正好有关。”
“哦？”远藤马上做了个请的手势，招了招手，安排守卫上茶。
安振业顺势坐下，“前段时间，我买到一份密报，陈浦瑞已经开始调查地下党的行踪了，并且注意到叶氏药厂。”
“你说的是南城首富叶继荣的药厂？”远藤疑惑地看向他。
“正是。”
安振业现出一副想当然的神情，“厂子里往外运的物资，大部分出了城便不知所踪。”
远藤警觉地问道：“什么意思？！”
“他们最近连续几个月跟踪叶氏制药的货物运送，最后发现运出去的物资大部分都到了□□正在打仗的前线。”
“叶继荣在支援抗战前线？”远藤神色渐渐沉郁，危险地眯起眼睛。
“陈浦瑞也猜到了。”安振业说完看向远藤，灰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应和着他此时阴晴不定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二十九军的司令长陈浦瑞？”远藤说道：“此人可不是傻子，知道了这条有价值的消息，怎么会不采取行动？”
“况且，这条情报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万一只是他们商界内部哪个心思歹毒的小人想借陈军的力量打垮叶氏？”说完心中的疑虑，远藤坐在桌前，掏出怀表不经意地擦拭着。
守卫很快端来两杯热茶放在会议桌上，茶香四溢，安振业端起一杯呷了一口。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很清楚，远藤是个严谨的人，情报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安振业反问道：“大佐，你真正了解叶氏在南城商界的影响力吗？”
远藤停住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他，示意继续。
安振业了然：“叶继荣为人极其正直，从不搞一些官商勾结。他时常带着那些老板们做些善举活动，深得民众的拥戴。能成为会长，足以证明他在商界威望之高，没人敢真正动得了他。所以，就连一贯霸道的陈司令碰到他，也不敢妄自行动。”
“叶继荣这个人竟如此不简单”远藤伊明说道。
安振业带着警告的意味：“能站到商界霸主的地位，他的能力决不可低估。”
远藤没有做声，独自陷入沉默。
看他认真考虑，安振业又添了一把火：“咱们现在和陈浦瑞，谁先摘到树上那颗最大的苹果，谁就赢了。”
远藤伊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安振业，慢慢说道：“听说安议员与叶家关系向来交好？”他眼中的怀疑安振业一看便知。
后者并不恼怒远藤这种不信任的行为，他自嘲般笑了笑，然后解释道：“叶家以前确实与我家交好，那是因为两位夫人关系亲密。叶夫人去世后，早就不再过多联系了。”
说到这里，安振业想起正是因为自己和日军走得太近才导致和叶家断联，又想起叶继荣绝口不提两个孩子婚事的无礼行径，心中一阵恼火，他狠狠地咬住牙根，字字句句透着被羞辱的愤怒：“就连答应和安家联姻的事，他也只字不提。这便是对我安振业最大的侮辱！”
听到这里，远藤嘴角现出一抹不易察觉地冷笑，看来叶家得罪了不少人。
他没再多说什么，转而露出一副伪善的嘴脸，“既然他不肯帮你，那我们就更应该好好地合作。”
“那是自然。”这样的合作正是安振业渴求的。
思考了一会，远藤马上又犹豫起来，“陈浦瑞是国军的人，怎敢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卖给安议员？这不等于是泄露军事机密吗？”
“大佐，你有所不知，相比较抓捕地下党，陈浦瑞对金钱更感兴趣！他带的兵个个跟他一样，掉进钱眼里不愿出来。”
安振业对陈浦瑞的事情了如指掌，“此人以前是土匪出身，常年独霸一方，抢钱夺粮，坏事做尽。后来手下人数越来越多，正规军怕以后形成隐患，这才把他收编到军队里，成了二十九军的司令。”
远藤伊明一听陈浦瑞的出身，瞬间来了兴趣，他点点头，示意安振业继续说下去。
安振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这人，骨头硬得很，仗着手里的那点兵力，天不怕地不怕。他面上是听从上峰的指挥，背地里对于上边安排的事情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这次发现叶氏的秘密，他也没报到上边去，他心里怕是要打些如意算盘了。”
“这么狡猾的一个人，要是能为我们所用，最好不过。”
“可他平生最痛恨的，便是日本人。和他合作，只怕”
安振业没再说下去，远藤自然明白，他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站了起来，感叹道：“没想到，南城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叶继荣如此威望，连陈浦瑞都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又怎能动得了他？”远藤看向陈浦瑞。
“所以，我们需要一颗棋子。”
“谁？”
“叶继荣身边有一跟随他多年的秘书，叫宋楚。”
远藤不以为然：“一个秘书，能比我们有办法？”
“别看他只是个秘书，他的身份在叶家算是半个义子。”
远藤似乎被抓起了兴趣，他问道：“这是什么关系？”
“他是被叶继荣收养来的。”安振业接着道，“我曾经接触过这人，他为人小心谨慎，性格要强。这种人，眼里的野心是藏不住的。他不会一辈子像条狗一样乖乖待在叶继荣手下，只要一有机会，他便要翻身成人。或许——”
他停了停，试探地看向远藤：“我们可以给他这个翻身的机会，让他为我们提供药厂内部的情报。”
远藤闭眼思考着，食指缓缓敲击着桌面，沉稳有力。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睛，“这人跟在叶继荣身边多年，怕是没那么好接近。若能成功策反，一切还好说。可一旦出了差错，”远藤慢慢看向安振业，“暴露了我方的机密，甚至是被他牵制，到那时，吃亏的可是我们。”
安振业补充道：“这段时间的交通封锁，叶继荣早已是热锅里的蚂蚁。再过几天，我打算去叶家拜访，探一探叶继荣的底，到那时我再伺机接近他，至于合不合作，全看您的意思。”
安振业想好了所有的退路，这让一向做事严谨的远藤很赞同。
看到大佐满意地点头，安振业趁机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如果此事成功了，还请大佐您不要忘了答应我安某人的事。”
远藤端起茶杯回敬了一杯：“安议员对我军的支持，我定会牢记于心。”
两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宋楚一大早便赶到叶公馆，等在车前。
他脸上没太多表情，一贯的沉默寡言叫人捉摸不透，不过别人也懒得去琢磨他这个小秘书的心思。出门办事，他总把自己打理地一尘不染，从头到脚。连着头发丝儿，都整齐地梳在脑后。那身墨色西装，让人看了发闷，透不过气来。
此刻，他正神情专注地望向客厅门口，身体纹丝不动，就像海边的望夫石。只有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光亮，才现出一丝生气来。
没一会儿，客厅门口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彩云姐，我上学去了！”
叶云霞边说便向车边跑去。
朝气蓬勃的笑声，给这深秋的早晨平添了些许生机。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随着她的跑动，在身后活泼地摇摆着，这是程彩云起了个大早特地帮她编扎的。
听到盼望已久的声音，宋楚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本是波澜不惊的眼底涌起了一丝期待。
“小姐今天真漂亮！”他毫不吝啬地夸赞。
来到车旁，叶云霞收起笑脸，没有理会宋楚的夸赞，只冷冷地问了一句：“我哥呢？”
虽然早已习惯了她对自己的冷淡，可前后差别巨大的态度，还是浇熄了他内心的火热。宋楚微微敛去笑容，淡淡答道：“少爷一大早去了商行，老爷让我送你去学校。”
叶云霞失望地“噢”了一声，态度依然没有变化。
她知道，纵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可父亲决定的事情，她终究没办法反抗。
这样的神情被宋楚看了去，一股说不出的懊恼顶到胸腔，不得纾解。云霞对自己的冷淡简直到了夸张的地步。在她眼里，难道自己是洪水猛兽般的存在吗？
他咬了咬牙，狠狠将那股无名火咽了下去。
车上，一路安静。宋楚时不时地瞟一眼后座上专心看书的叶云霞，发现她看的竟是国文书，不觉疑惑：那位林念老师到底有多大魅力，能让她如此上心？
终于，强大的占有欲驱使着他问出那一句：“你说的林念，很厉害？”口吻中带着怀疑。
叶云霞看书太过专心，没有听出他话里带刺，漫不经心地敷衍道：“在学校挺有名的。”
被她这种敷衍地回答呛到，宋楚有些恼火，声音也跟着冲起来：“什么样有名的教授请不到！偏要请这种不入流的普通人”
听他像吃了枪药般的态度，叶云霞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惊讶，随后，也跟着恼了起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度：“为何不能请？！又为何要请那些古板的老学究来教？！”
“你了解他吗？！你跟他才见过几次面就要这般？”
“就要哪般？”叶云霞分毫不让，“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
她说话向来不分轻重，特别是对宋楚，只管捡着什么话最伤人，就说什么。
“停车！我要下车！！”叶云霞喊道。
宋楚心中愤怒的闸门彻底被打开，他不理会车后大喊大叫的人，依然加速向前疾驶。
“你听到没有！我让你停——”
话还没说完，宋楚突然一个急刹车。后座上的叶云霞毫无防备，身体被一股突来的猛力狠狠摔在后车玻璃上。
“咚——”
一声闷响从后座传来，大概是磕到了头。
宋楚瞬间清醒过来，他赶紧下车，跑到后座打开车门，“磕到哪儿了？疼不疼？！”语气里充满焦急担忧。
叶云霞倒在后座上，双手捂住后脑勺，脸色刷白，清丽的五官痛苦地扭曲着。一双好看的杏仁眼，此时蓄满了泪水，用极其怨恨的眼神斜盯着宋楚。
看她这样，宋楚心脏一揪，悔恨不已，“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快让我看看磕到哪了？”
他刚要伸手上前，叶云霞突然拿起书包，一把将挡在身前的宋楚推出车外。宋楚没有防备，直接被推倒在地上，叶云霞趁机跑开。
深秋的地面冰冷彻骨，宋楚此时的内心也冰冷彻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为什么
他丝毫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茫然地望着云霞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原有的炙热渐渐变得阴鹜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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