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阳月南飞雁

　　户部尚书，威风八面的二品大员周夕良，此刻老泪纵横，几次哭晕在了周寐泽的尸身旁。刚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刘沐鸢看不得这个场面，即便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也依旧心存不忍。犹豫了片刻，还是缓步走到了他身边，“周大人，节哀。”

　　周夕良猛一回头，看见来人是她，眼泪也来不及擦，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

　　“郡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今早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会突然之间就……”

　　刘沐鸢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用丝帕掸了掸他外袍上的灰尘。

　　“周大人，我听周家家仆说，周公子是熟识水性的，想来，会不会是突发急症，昏死在了水中，这才……”

　　周夕良还未听完情绪就已失控，“不！不会！定是有人存心暗害！”

　　说完，迈开大步就逼到了知府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怒目圆睁。

　　“给我查！！！七日之内必得查到真相！！！否则，老夫要你全家陪葬！！！”

　　知府吓得冷汗直流，连连点头，却又面露难色，“周大人……若是要查清……必得知道死因……要知死因，那就必得验尸啊……”

　　周夕良回头看了一眼周寐泽圆睁的双眼，放开了知府，咬牙思量了半晌，一甩袍袖，

　　“验！”

　　说完，夺门而去。

　　可这案子又有什么好查的？证词上，他并未和任何人接触，倒是他周公子先拳脚交加痛打了别人一顿。尸检结果也清清楚楚，白纸黑字的写着“溺亡”。而所谓的凶手，始终一言不发，府衙的人只觉得这是个无辜被卷入的哑巴。

　　七日后，知府把结果告知了周夕良，周夕良纵然不想放过，却也拗不过本就是意外的事实。

　　当真是意外？

　　那女子被无罪开释，走出了府衙，一抬头，只觉得阳光刺眼的紧。

　　她顺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到一个酒楼门前，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我家小姐请您一叙。”

　　她抬头一看，却是她已经见过的画鬼。她再三避让，想径直离去，可画鬼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力气大到根本无法脱身。

　　她只能就这样被拉到了楼上雅间中。

　　桌旁，刘沐鸢已恭候许久。这望月楼，是影髓的地盘，要密谈说事，最是安全不过。

　　“姑娘请坐。”

　　画鬼只管把她往椅子上一按，刘沐鸢微笑着抬手示意了一下，站在身后的影髓随即给那女子倒上了一盏沁香四溢的黄金片。

　　“姑娘莫惊，我无意加害于你，把你请来，只因好奇。”

　　那女子终于动了，以臂遮面，端起茶来浅饮一口，举手投足间，丝毫不似乡野之人。缓缓放下茶盏，无丝毫声响。双眼直直盯着刘沐鸢，少顷，终于开口。

　　“郡主好奇什么。”

　　刘沐鸢眉头一挑，笑道：“你怎知我是郡主？”

　　女子不以为然，从容答曰：“那日，那人在追我时喊，直说我冲撞了郡主的车驾，而自那车上下来之人，自然便是郡主你。”

　　刘沐鸢点了点头，“姑娘聪慧。既如此，姑娘当知我好奇什么。”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这个，我属实不知。”

　　刘沐鸢伸手直指她那道还未痊愈的伤疤，“便是你，和你身上的秘密。”

　　女子脸色微微一变，转而浅笑了一下，“我并无什么秘密，只是寻常百姓。”

　　刘沐鸢倒也不急，只夹了一块海棠酥到她碟中，缓缓道：“既如此，那那位周公子是如何死的呢？若不是你伤口之血随风落入他眼中，他又是如何中毒昏厥，被活活溺死？”

　　那女子脸色突变，下意识捂住了伤口，起身就想翻窗逃走，可影髓和画鬼的眼前哪有能逃得走的人。影髓只掷出了一根竹筷，就把她的衣摆钉在了椅子上。画鬼更是欺身上前，直接挡住了窗口。

　　刘沐鸢两手架在了桌上，把下巴托起。“我还是那句话，无意加害你。相反，你杀了他反而算是有恩于我。姑娘不妨把身份坦白说来。我们谈完，是走是留，全凭姑娘自己。”

　　那女子看了看影髓和画鬼两个人，心知自己万万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只得坐定了，淡然一笑，“看来，今日我若是不说，也绝离不开这屋子。”

　　她拿起海棠酥，吃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让她心里好过了些，接着，长舒了一口气。

　　“我……叫南飞雁，备州府景阳城人士。四年前，一自称南天竹的女人把我自家中掳走。她身中奇毒，又上了海捕文书，只得自己尝试配制解药，但她不知道所中之毒的配方，所以她需要一个试毒的炉鼎，一个与她身形差不多的女子，我就是这样被她选中了。四年间，她胁迫我服用了各式各样的毒物，每日服用完，她观察且记下我中毒后痛不欲生的模样，再用解药把我救回来，而后再服食下一种，周而复始，未曾有一日间断。”

　　南飞雁说到此处手一用力，捏断了竹筷，毫不掩饰满脸恨意。

　　刘沐鸢面色不改，继续安静聆听。

　　南飞雁扔下手中的筷子又继续说道：“长此以往，我体内就积聚了千百种不同的剧毒，而她为了让我抵抗毒性，教了我些功夫，也因此给我起了南飞雁这么一个名字。直到十日前……我终于把她杀了。不曾想，在逃回家的路途中，就遇到了你们。好了郡主，你的好奇有了答案，可否放我离开了？”

　　刘沐鸢笑了笑，直视南飞雁的双眼，“汪小姐，想来，你只忘了这一点没有如实相告吧？”

　　南飞雁大惊失色，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郡主哑口无言。

　　“你是景阳城通判汪昶的嫡长女汪琼，掳走你的南天竹乃是衡王高应佑豢养在景阳城内的杀手，南天竹于四年前叛逃，与你所说的时间相符。”

　　南飞雁冷着一张脸听她说完，沉声问道：“郡主到底意欲何为。”

　　刘沐鸢终于变了脸色，“汪小姐，你已经没有家了。四年前你被掳走的第二天，汪通判及夫人的尸身就已在府中被人发现。你此番又无意中害死了户部尚书之子，是我保了你，收买了仵作，抹去了他身上有中毒迹象这条。如今你再无别条路选，唯有跟从我，方能保你平安。”

　　话听到中途，一时间，噩耗似炮火在南飞雁耳边炸响，她只能看到刘沐鸢的双唇一翕一张，后面的内容全然没有入耳。

　　爹娘都已不在了，那，何处为家？

　　南飞雁疯了一般，砸了碗筷，掀了桌子，一拳把椅子穿了个大窟窿，直到这一间屋子内所有的东西都被破坏殆尽，这才脱力的瘫坐在角落。

　　刘沐鸢缓步靠近，蹲在她身前，用丝帕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抬起她的下巴，直视那双爬满血丝的双眼，一字一顿说道：“这一切的起因，都在衡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你若想报仇，我便是你最好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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