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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自影髓离开定天已有四日,刘沐鸢在人前尚且能做到端庄宁和,但每每到了夜间无人时,难免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郁郁寡欢、坐立难安,今日亦是如此。“秋莲”一人在一旁伺候,给她宽了外衫,扶她坐在了镜前,刚要动手摘去发饰的时候,忽而听她又叹息了一声。

  “唉……”

  “秋莲”不动声色,抬起一双葱指抵在了她的额角处轻轻按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令主可好奇属下真容?”

  刘沐鸢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趣,自从得知此“秋莲”并非彼“秋莲”之后,她从未见过画鬼的样貌。抬眼看着镜中“秋莲”的倒影,伸出一只玉手托住了腮。

  “自然是好奇,何况,你口口声声喊我‘令主’,可我却连你真实的容貌都不知,岂非可笑?”

  “秋莲”一看计谋得逞,莞尔一笑。

  “令主可知,这琳琅卫中共有四女子三男子,影髓,可算不上我们四人中第一美貌。当然,这第一之名,向来是令主说了算。令主可想看看,属下与影髓相比,谁更胜一筹?”

  刘沐鸢闻言大吃一惊,如果影髓的容貌还排不上第一,那这第一之人的容貌岂非真如天人一般?回身上下打量了“秋莲”一阵,迟迟未语。“秋莲”见状笑吟吟的刚想把桌上的烛台挪近些,刘沐鸢却突然制止了她。

  “你这面皮如若换下,万一被陛下的眼线看到岂非大祸?”

  “秋莲”听罢,还是把烛台挪到了近前,伸手摸到了耳后,口中淡淡的回道:

  “令主近日心绪不宁,若是他们能发现,早就瞒不到今日了。属下自令主见过影髓那日起,就每日在晚饭中下了些许迷药,此刻,他们早就睡死了。所以,令主安心便是。”

  话音刚落,一张薄如蝉翼的类似人皮的东西被扯了下来,刘沐鸢把目光投向了那张陌生的脸,画鬼却脸色猛然一红。

  “属下在易容期间,只可素面,用不得脂粉,令主莫笑。”

  她说了什么,刘沐鸢竟是一字都没能入耳。心里只一句话——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未用唇脂,可言笑间一抹嫩红如风抚桃花;不施眉黛,两弯柳叶却点缀得媚眼如丝;普通宫纱,难掩娉婷袅娜;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香风四起、百媚丛生,好一个风情万种、仪态万方,自画里跑出的鬼魅。

  “不知属下和影髓相比,令主觉得谁更胜一筹?”

  想是声随人生,画鬼的声音也是慵懒娇媚,如蜜糖般粘着耳根。刘沐鸢瞠目结舌,哪里还有比较的心思,倒是全了画鬼的心意,一时间把忧愁也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属下影髓,参见令主。”

  画鬼正得意,不想影髓正巧赶回来复命。画鬼回头娇嗔的剜了她一眼,把影髓也给弄得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刘沐鸢一见影髓,马上拉回了思绪,冲她一抬手,正色道:

  “起来吧,可有结果。”

  “回令主,属下在事发地跟踪杀手留下的痕迹找到了景阳城内一处宅院,那院中共十四人,其中两人功力最为深厚,属下猜测,他们应是剩余十二人的师父。而后,属下在齐王府偶然撞破了一桩秘事,令主所说的月灼杀了玉香,从玉香临终之言里判断,月灼是为灭口。此外,月灼并非齐王府的人,他在齐寰城内有一私宅,属下自其私宅附近埋伏,截获了两封密信。”

  影髓掏出了抄写好的两封密信,双手奉予刘沐鸢。刘沐鸢接过,快速读罢,眉头一蹙。

  “四殿下?”

  画鬼和影髓相视一眼,最终,画鬼开口回道:

  “禀令主,当今皇帝膝下有六个儿子,这六位皇子都在定天,而四皇子年纪尚不足五岁,断然不会有此等心智。但能称为四殿下的并非只有一位,皇帝的四弟,乃是先帝幼子,衡亲王高应佑,也是四皇子。他七岁那年,皇位被如今的皇帝夺走,今年,刚好是弱冠之年。”

  刘沐鸢闻言,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影髓。

  “景阳城那宅院是否与月灼有关。”

  “回令主,属下截获密信后回齐寰城守候,不多时,月灼就出了城,去的正是那所宅院。”

  刘沐鸢手执密信起身,边看边踱步,思量了一刻这才开口:

  “从这两封信的内容上来看,月灼派出死士追杀我双亲和表姐,衡王事先并不知情,可借我大伯之手豢养死士这件事也确是他所为,我祖父之死,怕也是觉察出了我大伯行为有异,才招致杀身之祸……”

  说到这,刘沐鸢把手里的密信捏作一团,大力到指节泛白,微微发抖。影髓和画鬼见此情形,当下单膝跪倒神情慨然道:

  “属下愿往,必提其首级来见。”

  不料刘沐鸢却面色突变,淡然一笑走向了她们。

  “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此事自然还要劳烦你们,只是,并不是现在。”

  她二人面面相觑,被刘沐鸢扶了起来,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衡王豢养死士,想必他所图甚大。也不知我那大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手上,竟愚蠢至此,帮他干这抄家灭祖的勾当。而我祖父扶助皇帝上位,他却恩将仇报,把我扣入宫中为质。若当初,皇帝、衡王、我那大伯父,哪怕有一人做了其他选择,我又怎会落得今日这家破人亡的结果!他们害我至此,此仇此恨,又岂是一死能够偿还?!”

  话到中途,刘沐鸢红了眼眶,眼含热泪,怒目圆睁,狠狠砸出了那团纸。不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回身直视影髓和画鬼。

  “袭爵的圣旨,想必下月即会下达,到时候必然有宫内内官去齐王府宣旨,我要你们两个,替我去办一件事。”

  四月三十,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一早,几挂鞭炮几乎搅了半城人的美梦,有几个好事的趿拉上鞋出门一看,老王爷刚过了尾七的齐王府门前一阵烟雾缭绕。此刻,王府上下一片欢喜之气。齐王世子刘如广更是少有的开始满府奔走大呼小叫,不是这个灯挂歪了,就是那个地没扫干净。脸上红光满面,双手叉腰威风十足,这哪里像是还有着丧父亡弟之痛的人。

  正午,阳光正盛,一队兵士护卫着几个内官走到了齐王府门前,早就候在门口的刘如广见了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眉开眼笑的拢了拢溜出大带的肥肉赶紧迎了上去。

  “嘿嘿,公公,您来了,快!您往里请。”

  为首的内官夹着拂尘,用鼻孔撇了一下一脸贱笑的刘如广,没等跨进府门槛就停下了脚步,从袍袖中扯过一卷圣旨,扯开了尖细的嗓门喊道:

  “齐王世子刘如广接旨——”

  刘如广就等着这句了,只听“咚”的一声他膝盖就着了地,双手伸出扑倒,口里忙不迭的应着:

  “臣刘如广,接旨、接旨。”

  那内官展开黄绢,看都不看他一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齐王薨逝,朕心悲切,念齐王世子刘如广,忠厚仁孝,束身自好,准袭郡王爵,赐黄金千两。钦此——!”

  旨意念完,刘如广愕然,连谢恩都不顾,爬起来就逼近了宣旨的内官。

  “郡王?!我家老爷子是亲王!怎么到我这就成郡王了?!公公怕不是念错了吧?!”

  那内官对刘如广不屑一顾,把圣旨递给了他。

  “圣旨在此,世子自己看就是了,可莫要往杂家身上泼脏水!”

  刘如广匆匆展开圣旨一看,当真是清清楚楚的“郡王”二字,当下就满脸不解,甚至有些失魂落魄。那内官一看他的脸色,白眼一翻,伸出两指捏住了刘如广的袍袖,凑到了他耳边说道:

  “世子自己干了什么事儿,就不用杂家提醒了吧。”

  说完,指了指景阳城方向,刘如广大惊失色,一脸恐惧之相。那内官见状,又继续说道:

  “皇上没判世子的死罪,还准世子袭郡王爵,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世子该如何做,自己心里当清楚了吧。”

  说完,那内官一翻白眼一甩拂尘,让下属撂下赐金就离开了王府。

  刘如广拿着圣旨僵在原地半天没动,等回过神来,仓皇环顾四周,发觉一向寸步不离的月灼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坏喽……!这可是塌天大祸!”

  说完就把圣旨往章氏怀里一塞,叫了一队护院就夺门而出,策马直奔景阳城。

  另一边,齐王府密室内,月灼被五花大绑破布塞口扔在了角落,此刻刚刚转醒。影髓听他的气息变了,走到了他的身前,冷声道:

  “我问,你答,有一句不实,我便废你一肢。”

  说完,扯下了月灼口中的破布,见他眼神凶狠的瞪着自己,伸手一拳就击碎了月灼高耸的鼻梁骨,月灼吃痛,在地上翻滚挣扎,血水和着碎骨自鼻腔流入口中,正在他猛咳的时候,影髓一把扯住了他的胸襟。

  “齐王之死,到底是你主子衡王的意思,还是齐王世子下的令。”

  月灼一脸狞笑,张开血口就要把满口污秽喷到影髓身上,却不料影髓身法如鬼魅一般轻松闪过,回身拿起一把匕首就挑断了他左脚的脚筋。月灼痛得浑身发抖,怒视影髓,见她丝毫不为所动,突然狂笑起来。

  “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可惜这性子太刁蛮了些,不然……”

  影髓面不改色,又是一刀,干脆的挑断了他右手的手筋。

  “你每多拖延一会儿,或是多说一句废话,便多受一分苦,于我倒是没什么损失。只是衡王的那批死士,马上就要没了。而你,也必然不会有命跑回去找你的主子哭。还是那句话,我问,你答,我给你个痛快。”

  月灼一听死士出事,捏住手腕低垂着头沉默了半晌,影髓一皱眉,抬手就剜下了他的膝盖骨,又把他失了膝盖骨的那条腿往里一扳。

  “说!”

  “啊——!!!是衡王!!!”

  影髓这才松开了手,又问道:

  “为何。”

  月灼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喘着气,忍着痛答道:

  “因为……齐王生前……发觉到了那批死士……殿下说……刘如广虽然生性贪婪……却胆小如鼠……有齐王在……定然不敢再替我们办事……何况……我提及毒死老王爷时……他虽未做声……但也没有明着反对……”

  此言和影髓的猜测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她料到此时的月灼已到了强弩之末,再无力反抗,便走近两步,蹲在了他身前,自腰间掏出了一颗药丸。

  “此药,能让你无声无息也毫无痛苦的了断,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若如实相告,我便给你。”

  月灼满脸忿恨,但也只得用力点了点头。

  “刺杀老夫人和齐王次子等人,是你一人的主意,还是齐王世子也卷在其中。”

  月灼盯着那颗药丸,双眼通红,咬紧了牙关,又突然脱力,断线木偶一样躺了下去,双眼一闭。

  “是我的主意……但他并非完全不知情。”

  “既是你一人的主意,他又如何得知?”

  “培养死士那二人,是他的人。若无他点头,那二人怎会听我一言就敢放人?”

  “老夫人等人与你何仇何怨。”

  听到这话,月灼嗤笑了起来。

  “你与我又何仇何怨?!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那李翛,名为吊唁,实则是探查,我怎会冒险让她安然离去?!”

  影髓听完,面容冷若冰霜,把药丸塞入了月灼口中,待他吞下,漠然说道:

  “这是断魂散,以断肠草和绝灵花提炼而成,你也是用毒之人,断肠草自是不用解释,而这绝灵花,生长于西域行运山山顶灵潭中,极为稀少,罕有人知。其药效,能使人的痛感放大数倍不止。此药,专为你而制,当真是浪费了。”

  月灼此刻已经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想蜷缩挣扎却手脚都不听使唤,脸上爬满了暗青色的筋络,口中尽是血块肉碎。影髓捡起破布又塞回了他口中,连咬舌自尽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半个时辰后,月灼的尸身被影髓扔进了井底,也许只有那无辜殒命的玉香会找他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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