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那天
日头渐渐的落下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时候看《上海滩》记下丁力说过的一句话“有一天我要站在上海滩最高的地方看夜景”。将手中的烟掐灭，望了望那被烟火熏黄变的干涩的手指，只能无奈的笑笑。
“狗日的青春！我干你大爷！”丢下这样一句话在黄浦江上飘荡，我转身离去，夜里的风窜到上衣里边，让我从头到脚被寒气浸染，就如同我的心一样。
那是一年前，我在上海的最后一天，将上海的工作辞去之后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黄浦江倒是还会出现，有时候在梦里，有时候在自己儿时的记忆里，只是越来越模糊，渐渐的忘记了那是什么模样，就像慢慢的会忘记最想念的那个人一样，在记忆中慢慢的淡去。
人生终归是一个人的人生，但是有些东西过去了会消失，有些能留下，比如那渐渐模糊的记忆。
陈俊是我的兄弟，很要好的兄弟。我的很多事情从他开始也从他结束，如果要讲些什么东西，讲那过去的日子，讲青春，我首先会记起陈俊。
我站在南山监狱的门口，看了看手表，指针快要滑向十二点，再过几分钟，陈俊就要出来了。
三年前也是这个时候陈俊从这个大门进去，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放下手头的事情抽了支烟，觉得还是这样好点，也许监狱能改变一些东西。
此刻，站在南山监狱的门口，我才恍然发觉，监狱什么都改变不了，除了让我们这群人原本的青春变老，慢慢的在这个社会中挣扎。
陈俊出来了，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身明显是三四年前早就过时的衣服套在陈俊的身上。他倒是没有发现我，畏畏缩缩的和送他出来的那个穿着警服的人讲了些什么，我离得远听不真切。
他大概没有看见我，我隔着老远，看着这个兄弟，很要好的兄弟。
突然我发现自己老了，面对许多事情没有了最初的那种心劲儿，变的麻木不仁，或者更像个生存在这个社会上的人了。
年前的时候，我去看过陈俊，他在探监的名单中列出我的名字。我就去了，那次我和他母亲一起去的，那个以前在地区交通部门做事的老太太，满脸泪痕心疼的隔着钢化玻璃用电话和陈俊讲着外边的事情，看的我想落泪。
我只是和陈俊打了个招呼，留下点钱和便利店买的吃的就作罢。我让他和他母亲多讲些，有什么事情，出来了再讲。 后来我发现那不过时借口罢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也讲不清楚，是看着陈俊有种漠然还是一些别的东西，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明白那些年，再也回不去了。
陈俊终于和那人讲完话了，脸上的阴霾消失一空，然后对着那个人鞠了个躬。转过身向着路边走来，然后我招了招手，陈俊兴高采烈的向着我跑过来。
“五哥，你来接我？”陈俊过来就给我一个熊抱，一脸喜悦。
“是啊，一世人两兄弟嘛，我不来谁来？再说了，你爸妈年纪大了，我和他们说了，先去给你接风洗尘，然后回家，阿母做了菜等我们呢。”我也是真心高兴，这个鬼地方真心不是人呆的，虽然我没有进去过，但是听别人讲过许多。
说完，我递给陈俊一枝烟，七块钱的软包红塔山。
“五哥，我去，神啊，这烟，还是你懂我。”陈俊看着我递给他的眼，一脸的回味。
这烟是我们哥几个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抽的，七块钱的软包塔山，陈俊说很男人的烟，抽着舒坦。
“走，先去洗个澡，去去晦气，这鬼地方。”我扫了一眼那缓缓关上的南山监狱的大门，拉着陈俊向着前边的打车位走去。、
“老七，你和刚才那人讲什么呢？”我边走边向陈俊问道。我们兄弟七个，我是老五，陈俊最小，排行老七。
“没什么啦，这人嘛，姓刘，刘东明，管我那个号子的，呆了三年了，人不错，走了打个招呼，他说有空和我喝酒。”陈俊念念叨叨的说到。
我以前倒是没有发现陈俊有这个习惯，大概是号子里边呆的时间长了，刚放出来的原因。
“走，带你去金凤凰，做个全套，58快，好好泡个澡，去去晦气，回家吃阿母做的菜。老人家可是念叨了好几天了，就等你出来呢。”
我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和陈俊两个人坐了上去。
“师傅，金凤凰。”我向着开车的师傅讲，是个五十多岁的人，看的出来是个老手。大概是看到老七留着的那个发型，师傅嘴动了动，却是什么都没讲，只是说了句好嘞就发动车子往前开去。
老七坐在我边上，看着车窗外边的城市街景。谁也没有讲话，我不知道讲些什么好，他大概是一下不适应外边。我打算让他静一静，毕竟有些事情需要适应的。
“五哥，你说我是不是特不是人？”老七突然一脸茫然的转过头问我。
我被他问住了。真的问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困惑，陈俊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你说，五哥，我这些年在里边，我爸妈真的，我看的出来，老了很多…………”陈俊还想讲些什么但是讲不下去了，整个人伏在车座上，哽咽着。
看着这一幕，我心中说不出来的酸楚。陈俊是看明白了，我呢？
他进去号子里边，没办法，我在这边常常去看看他爸妈，真的能感受到那种心中的悲伤。直到此刻陈俊讲出来，我才想到我的父亲。那个可怜的老人，心中酸酸的。
是啊，我也许久不曾回去了，阿爹，你可还好？
过了许久，陈俊大概从那种悲伤中缓过来了。
我又递上去一支烟，然后给自己上了一支，缓缓的点燃了。
“没什么，老七，这不是出来了嘛，好好做些事情，别再傻了。”
我拍了拍陈俊的肩膀，安慰道。
说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样一个人，一个兄弟，在这样的一种气氛中。
陈俊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猛猛的吸了一口手中的塔山，我看到火星在昏暗的车里，一闪一闪，然后归于平静。
和每个人一样，闪过那么几下，然后就皈依平静，有的人燃烧了，有的人灭了。
我和陈俊吸着手中的烟，谁也没有再讲话。
片刻金凤凰到了，结账下车。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金碧辉煌的门面，倒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地方，真的对得起金凤凰这个名字。
“走，五哥带你进去，这是这些年新建的，很正规，进去好好洗洗泡泡澡。”我拉了陈俊一把。
“五哥，这里边没什么那啥东西吧？”陈俊突然一脸为难的停下来对着我讲。
“什么那啥？”我随口问道，突然明白过来，笑了笑。
“想什么呢，这家很正规的啦，现在查的这么严，再说了也不是以前了，不乱的。”我向着陈俊解释道。
“那就好，只是刚才想到阿母还在家里等我呢，要是真有什么我就不进去了。”陈俊一脸正色讲着。
“好小子啊，不错，改造的可以，这些年没白呆，要是当年你这么想就好了。”我刚说出口就发觉说了不该说的。
果然，陈俊脸色暗淡下来。
“行，老七，别讲那么多了，走，快进去洗洗，然后回家去吃饭去。阿母还等着呢。”我拉了陈俊一把，拉着他向里边走去，掩饰自己的不安。
那些事情还是不讲的好，虽然就是不讲那些东西也存在那里是不是的会想起来。但是今天显然不是讲的时候，陈俊出狱。
进去里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陈俊刚刚那一丝黯然很快就消失了。
“五哥，这里生意不错啊，行，够意思，我好好洗洗，去去晦气，然后回家。”陈俊笑着对我说。
“是不错啦，告诉你个事情哈，这里是老贾开的，咱哥俩这里洗不用钱，哈哈。”我得意的向着陈俊得瑟着。
“老贾，哪个老贾？”陈俊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还有哪个，你家东头那个，以前做包工头的，贾东他老爹。”我向着陈俊解释道。
“我去，他啊，不错啊，弄起这东西了。”陈俊一脸惊讶的说到。
“是啊，前些年炒房子发财了，弄起这个东西，前几天去他家老贾从包里给我拿出一沓这边的礼券，免费用的，今天你出来，五哥就带你来这边喽。”我笑了笑，看着陈俊。
“行，既然不要钱那就好好爽爽，嘿嘿，里边洗个澡真心不得劲，淋浴不爽快的，还是这泡泡得劲。再说了，咱兄弟的准则嘛，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别便宜了老贾，改天我去看他去。”陈俊无所谓的讲到。
我倒是来过这边几次，带着陈俊轻门熟路的拿好钥匙，换了衣服，泡在池子里边。
陈俊舒服的半躺在池子的边上，嘴上叼着一支烟，长长的出了口气，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模样，许久嘴里冒出一个字“爽快”。
我一脸平静的看着这个兄弟，心中想道成熟了，稳重了。
只是，有些东西也过去了，人也老了。陈俊这样，我也是这样。
“五哥，婷婷现在怎么样了？你有她的消息吗？”陈俊突然问我。
“婷婷，额，前些年听人讲是去了北京，后来就没消息了。”我叹了口气，向着陈俊讲到。
“嗯，北京，也好，比跟着我强。”陈俊一字一顿的讲着。只是我看到了他别过去的脸上挂着的湿润。
有些人，有些是还是放不下啊。
“五哥，薛昇呢？你还和她在一起吗？”陈俊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
薛昇，薛昇，我眼前一阵模糊，心生疼生疼的。
那个女人，那一张在记忆中渐渐浮现的脸，放佛还在昨天。
”额，过去了，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我诺诺的叹息着，陈俊从我的话中视乎明白了什么。
两个人泡在池子里边不在讲话，吸着烟。
渐渐的水雾缭绕，烟气弥漫，我好像睡着了，似乎回到了过去，那些年，那些事情。
陈俊放不下，我呢？不也同样放不下。
迷糊中我想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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