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结婚
空荡的枝头挂着一片梧桐叶，一阵风吹过来，树叶摆啊摆，好几个瞬间，明翊都觉得它要落下来了，但它终究没有落下。
明翊的心也随着这节奏慢悠悠地晃荡。
今天外面下着小雨，街头人们都行色匆匆，一张张脸掩在雨伞下，看不到表情。一墙之隔，这家门店里则是一种精心营造的温馨氛围。空气里弥漫着香薰蜡烛散发的玫瑰气味，馨香馥郁。为了不显得杂乱，屋顶的灯装在专门的轨道里，暖黄色灯光让人感到安稳。
明翊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又一次看了表盘，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她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店员都很拎得清，没人主动找明翊搭话，留她一个人清净。
明翊盯着屋外往来的人群看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还是那么从容自信，昂贵的定制西服穿在他身上就很服帖，因为他从小就看惯了这些高档服饰，所以他不会露怯。他通常很沉默，明翊觉得他的沉默里是带着骄矜的意味的，因为他有时候会露出那种试探性的打量目光，好像在思考眼前的人有几成智慧，一般他都认为对方不值得他吐露真言。
明翊不相信有人的内心会一片寂静，她觉得季筠霄只是不屑于和她沟通。
当他想要赢得别人的信任时，他可以很快地用自己的智慧找到一种令对方心悦诚服的沟通方式，就像他通过一次聚餐就打消了她父母的疑虑。
季筠霄的眼睛让她想起她小时候在一部纪录片里见过的一只雪豹的眼神。那眼神她记了很多年，肃杀的寒冬里一道凌厉坚毅的目光。
等到季筠霄走到她跟前，她才匆忙收回视线。
今天，他们是来选婚礼礼服的。
季筠霄看都没看她一眼，面上功夫还是做足了，说了一句：“很抱歉，我来晚了。”
他们就像游戏开始前，在有限选择范围里，为了尽可能扩大赢面，挑了一个自己并不认可对方为人的队友，开始了闯关。
明翊知道季筠霄不喜欢她这样性格的人，所以在面对她的时候，比对待旁人更冷淡一些。又或许这位大少爷是好心与她保持距离，免得空间上太近的距离，让她产生了他们两个人的心也能靠得很近的错觉。
定格科技是为了打破旧有社交媒体格局而生的，整个公司的设计构想都非常理想化。明翊据此推测季筠霄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而她则是一个与之截然相反的人。
从上学的第一天起，明翊的目标就是好好学习，做一个有出息的人，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为了实现这个朴素的愿望，明翊一直兢兢业业地做好本职工作，努力地生活。而她这种过分用力的姿态，在季筠霄眼里，就是汲汲营营、一心求取功名。
巴洛克风格是这家顶奢婚纱最突出的特色。一层层奢华面料叠起来的厚重裙摆，繁复精美的手工刺绣装饰，和点缀在整件婚纱上的雪花状碎钻，都让明翊的这件定制婚纱极具分量感。
更衣室门口那一段距离是没有灯光的，明翊穿着婚纱走出来的时候就明白这样设计的用意了。
缀满碎钻的婚纱本身就闪耀着绚烂的光芒。
这条裙子很美、很重，脚下还穿着一双8cm的水晶高跟鞋，明翊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走廊的尽头，并没有“王子”在等她，但照着镜子，明翊觉得有这一刻的闪耀就值了。
她从来没想过她会被一件华服的美打动。她的少女时代是由黑白灰的单调颜色撑起的。父母倒没在买衣服这件事上委屈过她，单价常常超过800的衣服对普通家庭来说够好了，是明翊自己选的那些极简款服饰。
“季先生，您要亲自为您的妻子戴上头纱吗？”
季筠霄捧着头纱来到她面前停下的时候，明翊第一次对于“她要结婚了”这件事有了实感。
因为身高差，季筠霄站在她面前，她眼睛正对着的是他的嘴唇。现在她知道了，季筠霄的薄唇和那双勾人的眼睛，都是随了他妈妈。
宋韵芬，传奇女星，第一部电影就摘得影后桂冠，事业巅峰期结婚生子，而后隐退。
短暂的两次见面，明翊没找到机会问她：您后悔吗？
季筠霄的动作很轻柔，好像明翊的发丝也有知觉、会痛一样。末了，他还替明翊拨弄额前的碎发，将一两根垂在眼前的发丝拢到耳后。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明翊能感觉到季筠霄的呼出的气打到她的眉毛上、耳朵上，让她想要往后躲，但她到底没有动。
明翊原本很有信心的，她笃定自己不会在一段婚前白字黑字责任划分清晰的婚姻关系里动心，但这个瞬间，她对自己的信任出现了一丝裂痕。
思来想去，还是要怪季筠霄长得太好看。
结婚当天，盛装出席的嘉宾都是两人最亲的直系亲属，一共10个人。本来季家提出先领证，等疫情结束再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明翊拒绝了，少来点人正好，要应付众人出席的婚礼才真的让她头疼。
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在司仪引导下，两人说出了结婚誓言。
望着季筠霄的眼睛，明翊用无比真诚的语调说出了那几句动人的话语，她很擅长表演真诚，以至于季筠霄对上那样灼热的目光，眼神有些躲闪。
在季筠霄的成长过程中，他从没有和谁离得这样近过。上初中的年纪，他就被父母送去了瑞士的一所私立住宿制中学。11岁就出国留学，父母给他在国外安排了看护人员，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却没有人关心年幼的他是不是会感到孤独。
他的情感需求是被他的父亲漠视的，他父亲坚信：一个男孩要成长为一个男子汉，总要经历独自落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风一吹就蔫了。
婚礼结束，坐在婚车里，明明很宽敞的空间，明翊却觉得很狭小，空气也因为闭塞的空间升温几度，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
她长长的裙摆，有一部分铺在季筠霄的膝盖上。摊在地上，他无处落脚，他所幸把裙摆捧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到这个关头，明翊才想起来有一件重要的事，他们之前没有协商过。明明看电视剧、小说，都会有两人约定婚后分房睡的经典戏份，她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
明翊的上下牙不自觉地微微打颤，这是她着凉或紧张时会有的小动作。
季筠霄对坐在身侧的明翊的异样一无所知，他没有拿出手机办公，但他脑子里正在思考最近研究的那个算法还能怎么优化。
两人的婚房是外滩边上一间360平的大平层。这房子本来就在季筠霄名下，已经精装过了。这间房子会成为婚房是明翊选的，因为这里离他们律所只有2站地铁的距离，她上下班方便。
想想也挺奇怪的，季筠霄家里人都在北京，他为什么要跑上海来创业？明翊隐隐约约觉得是因为他和父母关系不是很亲，但她也不了解他们家具体情况，一切只是猜测。
指纹解锁开门，季筠霄走在前面，不管不顾的，还是明翊把厅里的灯都打开了。
一开灯，她就看到季筠霄在单手扯领带。
拽着领带左右晃了两下，结就松了，一把扯下领带，他又单手解衣扣，西装敞开以后，还把内衬最上面两颗扣子解开了，衣领垂下来，露出了右边锁骨。里面那件衬衫并不是严丝无缝地贴合他的身体，所以他深呼吸的时候，略显宽松的白色衬衫又往下滑了一点，隐约露出了胸肌最上缘。
客厅的吊灯是暖黄色灯光，明翊当初选的时候是觉得温馨，现在她责怪昏黄的灯光显得太过暧昧。
好像有一根羽毛在轻飘飘地挠她的后脑勺，明翊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这种感觉奇怪又陌生，明翊觉得这有点像她刚学会游泳不久，走在泳池里，一脚踩空，人没到水里去了，她知道自己能浮起来，但那一秒里有一种呼吸加速、心跳加速的感觉，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水中的自己。
这真的有点超出明翊的预期了，说实话，她还没准备好。
明翊大概呆呆地站在那里有近十分钟，她看到季筠霄皱了一下眉，嘴巴张开了，哦，好像是在和她说话。
“你洗漱完就可以休息了，你的房间在过道尽头右手边。”
原来是她想多了。
明翊有一个毛病，就是她感到尴尬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己的无措，她会主动出击，试图让对方处于更被动的境地。
平时这也没什么，只是表达习惯较为强势。
但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明翊的这个习惯就显得有些危险了。
“你的锁骨很好看，我还发现，你右边下颌接近耳垂那里有颗痣。”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面不改色地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季筠霄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他该说什么？她每天看那么多法律文件，视力还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结婚果然是一件比他想象的更麻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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