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誉长丰冰冷的眼神中难得的有一丝慌乱，他皱皱眉头，伸手将燕如茵抱上马背，策马而去。
肖晔急忙走到马车夫旁边，将一串钱塞到他手里说：“兄弟，去喝杯茶，王爷和郡主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马车夫拿了钱，高高兴兴地将马车拴好，下去找茶棚喝茶去了。
肖晔拉着剪绮到一边，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剪绮眼泪汪汪地撇着嘴道：“王妃跟郡主讲了好多话，我没太听明白。只听见说什么我们郡主是待选的太子妃。郡主听了就像丢了魂，我说话她都听不见了。”
肖晔皱皱眉头，叹口气道：“算了，这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情。”
誉长丰策马奔驰到一处潭水旁边方才停住，他将燕如茵扶下马，道：“这里没什么人知道，不会有人来打扰。”
“到底出了什么事？”誉长丰冷眸凝视着燕如茵，溢满了急切。
燕如茵垂眸看着波光粼粼的潭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殿下以后有机会去南地，定要去看看萤火虫，虽然不比昨晚的陨星雨壮观，但真的很美。”说着抬头盯着誉长丰：“可惜，我不能陪殿下一起了。”
誉长丰眼神猛地震动一下，他看着珠泪从她眼眶涌出，默默地滑过雪白面颊。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又停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头。他嘴唇紧闭，不知道说什么能让燕如茵不这么难过。
太子誉长谨，风度翩翩、温和谦恭、宽厚仁义。人中之龙凤，父母之宠儿。位极东宫，必会君临天下。郡主的良人，理应如此。
但那不是誉长丰想说的话，他想说的，是他的身份不能说的话。从抱着必死的决心踏入疆场那一天起，誉长丰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手足无措。
半晌，誉长丰才沉声道：“郡主知道了？”
燕如茵泪眼相对：“殿下……一直就知道吗？”
誉长丰长眉紧皱，默然颔首。他多希望自己从来不知道，可即使是知道，也没能挡住心中的悸动。就在昨晚，他还以为可以永远假装不知道。
燕如茵突然笑了，笑容凄凄惨惨：“殿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若是能早些告诉我，我……”燕如茵说不下去了，泪水夺眶而出。
燕如茵心中的痛，不在于这件事连誉长丰都知晓，就自己一人不知。而在于就算誉长丰早些告诉她了，又有什么用呢。要多早？在叶城见到誉长丰那一刻，恐怕一切就晚了。
既然六岁时候命运就已经定下，为何不是另外的皇子呢。燕如茵的泪水如泉涌一般，这许多天的委屈和憋屈，再也不是她努力就能控制住的。
誉长丰眸色愈深，一双手在身侧握的关节突白。他能在滴水成冰的北疆，独自带领二百人的小队奇袭敌军，火烧连营。能一骑冲锋，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却无法面对悲伤落泪的燕如茵。
何为心如刀割，碎成齑粉。便即使是万死凌迟，都不足以匹敌。
水潭四周安静极了，连虫鸣鸟叫都没有。潭水中倒映着两个美丽到极致的影子，水波动一动，便突然消散成粉碎，随着水波溢开在整个寒潭之中。
飞鹰军军营门口，肖晔远远看见誉长丰的马慢慢走过来，急忙拍了剪绮一下，两人起身立在路中央迎接。
誉长丰将燕如茵从马上扶下，双眸一直看着她。他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却又不似往昔的模样。往日的时候，他从不会这么看着一个人，仿佛只要挪开一寸，这人便会不见了。
燕如茵一直垂眸，躲避着誉长丰的视线。两下都无话，却突然有了客气和礼仪。燕如茵非常郑重地屈膝行了礼，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然后，默然转身跟剪绮走向马车。
誉长丰冷眸就一直看着马车，直到连车后的尘埃都不见了。他浑身的气场愈发的冷下来，盛夏之中，却有五步冰寒。
肖晔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但也不敢上前。淳王这种令人生寒的凌冽气场，他熟悉。比如在誉长丰战场对敌的时候，再比如，在兰妃的葬礼时候。
这番模样的誉长丰，鬼神勿近！
终于，誉长丰沉沉的开口了：“燕商那边还没消息吗？”
肖晔急忙道：“刚刚密卫来报，找到了燕商的藏身之地，就在京郊市集。”
“墨衣卫可知晓。”
“密卫引开他们，他们暂时还没发现。”
“去市集。”
镜台别业里。燕如茵住处。
剪绮进来，将手中的铜盆放在妆台上道：“冰块拿来了，郡主赶紧敷一下吧。”燕如茵不动，只呆呆地坐着。
剪绮小心地道：“郡主……是一心不想做太子妃吗？”说着拿起包着冰块的手绢，帮燕如茵敷在眼睛上：“郡主请恕奴婢多嘴，既然皇上下得旨意是伴读，那无论外人怎么说，您现在依然只是伴读。要是郡主这么不愿意，干脆给伯爷修书一封，让他来将您接回去，想必皇上也不会强硬的让您留下吧。”
燕如茵缓缓露出一个惨淡地微笑：“剪绮……若是父亲能来，便不会是现在这种场面了。”
剪绮皱皱眉头，她没读过什么书，朴素的观念还知道些，那些宏大的事情便总是弄不懂了。但是她看不了燕如茵这个样子，想想道：“可总归是要想个法子。”
燕如茵摇摇头向后靠在椅子上，不想再说话。
镜台别业前院，马车已经备好。
周荣言跟赵云霜走过来的时候，见燕如茵已经打扮漂亮，在等着了。那模样，似乎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周荣言上前拉着她的手，打量着她道：“郡主若是觉得疲惫，便在家里休息。”
“今日睡得那么足，怎么会疲惫。”燕如茵嫣然一笑：“方才那件事，如茵骤然听说，难免有些惊讶。王妃开恩让如茵自己冷静想想，便已经想通了。若是如茵嫁入东宫，能让父亲和皇上的多年恩怨一笔勾销，那也是一件大喜事。”
赵云霜听了立刻插话道：“果然不愧是郡主，如此明事理。我就说奶奶多虑了，还怕郡主不似寻常女子想法，看走眼了不是。就算是郡主这般看上去毫不世俗的女子，也知道太子妃是多大的荣光。”
燕如茵保持着笑容，抬眸看着赵云霜：“是王妃过奖了，县主才是真的眼光犀利，心思细腻。每一次跟我聊天，都是言必有物，句句到位。”后面这句话，说的很慢，很认真地将每一个字都送进赵云霜的耳朵。
不管是五雷轰顶还是凤凰涅槃，燕如茵的心冷到仿佛冰川冷海一般的时候，对某些事情倒明晰起来。
赵云霜温柔的笑脸愈发笑的开了些，过来搀住燕如茵手臂想说什么。燕如茵却先一步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百花糕不合县主胃口，您倒也不浪费。马车夫方才说，他用的很香呢。”
赵云霜面上那夸张的笑容总算顿住，僵在脸上。燕如茵轻轻甩开她的手，走上两步反手搀了周荣言的臂弯，有些撒娇地道：“不说那些了，我现在是特别好奇，王妃如此身份的贵人都能经常去逛的市集，是多有趣的所在。”
周荣言原本有些后悔跟燕如茵说那些话，因见她上午听说后失魂落魄的模样，唯恐出事。现在却见她如此懂事，十分喜欢地拍着她的手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会拘于身份，若是想摆王妃的派头，便不会住在这里。我跟你讲，京郊市集这种地方不亲自去逛逛，会错过太多的稀罕。因为不在城里，限制颇少，不但有京城见不到的奇珍百货，还有周边各国的异域商品。”
“王妃这么说，我便更感兴趣了。”燕如茵笑道：“恨不能马上就飞到那里呢。”
周荣言听了哈哈笑着，拉着燕如茵的手上了马车。
赵云霜偷偷地在他们身后翻了个白眼，讪讪地跟了上去。
京郊市集在西城门外。
燕如茵从马车上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十分宽阔高大的木质牌楼立在那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京郊市集。燕如茵不禁想到：原来这市集就叫这个名字。
市集的占地面积和规模远远比燕如茵想象的要大很多，顺着牌楼便是一条宽阔的马路，明硕王府的大马车就那样走进去也不显得狭窄。一直走到市集中央的车马所，几人方才下来。
“这里是市集中心街，四面八方的胡同里全都是各种店铺百货，你就算是逛一天也不见得能逛完。”周荣言对燕如茵颇有兴致地介绍着。
燕如茵环视着四周那一条条胡同，鳞次栉比，一眼望去，各种招牌、旗幡目不暇给。每条胡同里面，都是密密匝匝的店铺和摊位。
一行人先是去了一条胡同里面的绣庄。那绣庄规模不小，周荣言和赵云霜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绣庄老板亲自将两人迎接进贵宾间，摆了茶点，并且把赵云霜所需一应物品都摆进来让她随意挑选。
燕如茵对这些兴趣不大，看了一刻，便踱到窗边，向外眺望。
绣庄的贵宾间在二楼，视野不错，能看见楼下附近几条胡同的店铺招牌，着实壮观。燕如茵目光很快被两条胡同之外的一处吸引，便问绣庄伙计，那里是卖什么的。
伙计看了看道：“那边几条胡同都是各处边疆邻国的商铺，卖的都是些异域商品。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周荣言见燕如茵很感兴趣的样子，便道：“云霜这边还要一阵子，你若是想去看看，便让个仆役跟着，去转转。不过那些异域客商们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风俗和规矩，你看看便好，少问价少说话。”
“如茵明白。”燕如茵行礼出来，带着剪绮和一名仆役往异域商铺聚集的几条胡同走去。
走进最近的一条胡同，燕如茵发现那胡同口墙上有一块被磨平了，上面刻着：小北疆。
仆役解释道：“这些异域小国为了便于做生意，都会跟同乡结成联盟。所以这里的胡同便以北疆、西疆、南疆等等这样划分。这条胡同里，基本上都是北疆小国和各个部落商人聚集的地方。”
“北疆？”燕如茵自幼生长在南方，听说是北疆，立刻来了兴致，便迈步走进去。
北方游牧民族居多，这里的店铺也都以各种动物的毛皮、肉制品、奶制品、骨骼犄角制品、异域生活用品等等居多。
燕如茵正看得眼花缭乱，突然被一阵幽幽的乐声吸引。那声音似笛若箫，却更显低沉，音调异常悠扬婉转。尽管市集里非常吵闹，但是燕如茵精通音律，还是立刻听出来这位吹奏者乐理功底十分深厚，而且曲子满含异域风情，有种引人入胜的好听。
燕如茵静心听了一刻，忍不住迈步顺着乐声寻去，直到行至一处乐器店。
那店面不大，但是从门口看进去，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乐器。其中有一些是燕如茵熟悉的，但更多的是稀奇古怪，见过、没见过的异域乐器。而那悠扬婉转的乐声，是从乐器店二楼传出来的。
燕如茵走进店内，店里面客人并不多。一个身着异域服饰，皮肤黝黑的少女迎上来，打量着燕如茵，操着大嗓门道：“这位贵人，您是想买乐器吗？”
燕如茵问道：“请问姑娘，二楼乐手演奏的，是什么乐器？”
少女咧嘴笑笑，牙齿在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雪白：“您说那个啊，那个名叫觱篥，很好学的，会吹笛子就会吹它，您要不要来一只。”
说着从墙边的架子上取下一只形状好像小喇叭的乐器，递给燕如茵。
燕如茵打量着这个小物件，只见觱篥上半部分好似很短的竖笛，下端连着一个喇叭嘴的东西。她并不会吹笛子，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
楼上的乐声却似乎停止了，一阵轻微的衣服摩擦声音，燕如茵只当是自己的到来打扰了演奏。
“我有个不情之请。”燕如茵对少女道：“若是不麻烦，我可否能上二楼去聆听一段演奏？这觱篥的曲子声音实在好听，也许可以让我欣赏一段再考虑要不要买。”
那少女皱皱眉头，亮闪闪的双眼上下打量着燕如茵：“贵人请恕罪，小店只卖乐器，若您想听人演奏，城里有的是乐伎馆让您随意听。”
一边的剪绮听出来少女话语中的调侃，不禁上前道：“我家郡主只是想听一下而已，又不是不会买，你用得着如此说话吗？”
“郡主？！”那少女眼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直勾勾盯着燕如茵：“莫非你就是那个雪……”
燕如茵怕身份在这种地方暴露惹上麻烦，急忙打断少女道：“我自己识些琴谱，通识音律。方才被乐曲的悠扬打动，便想仔细听听。既然姑娘觉得被打扰，那便告辞了。”说罢走向门口打算离开。
“这位贵人，请留步。”一个有些粗犷明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燕如茵转过身，只见几个身着北疆服饰的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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