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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情愫(一)


当天夜里,江岁寒做了一个梦。

        梦里春暖花开,桃花树绿荫如洒,和煦的阳光从枝叶间散落下来,融融地铺了满地。

        树下青石小桌旁,十四五岁的少年俯首执笔,正认真地默写着一篇文章,身畔,一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温柔地注视着他。

        一刻钟后,少年慎重地落下最后一画,搁下毛笔,提起来自己写的那张纸,欢快地笑:“先生,我写完了!”

        “好,我看看。”男子接过来,逐字逐句地检查过,欣慰道,“才背了三遍,清静经就默得一字不差,我家小寒是很聪明。”

        “哈哈那是!”少年双手托腮支在石桌上,仰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先生,我写得这么好,是不是该有奖励了?”

        “你想要什么?”男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他却嫌弃地躲开了。

        “先生,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揉搓我。”少年噘着嘴,不大乐意。

        “这样吗?”男子失笑,无奈地将手收回来,语声温吞,“原来十四岁就算长大了吗?”

        “那当然,村里郑大叔家的小儿子,上个月刚满十四周岁,就和邻村的姑娘定了亲,约定一年后就要娶人进门呢。”

        “好吧,算你有理。”男子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还是像看小孩,“那么请问我的小大人,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尝尝先生葫芦里的酒!”少年很是兴奋。

        “不行。”男子敛去笑意,严词拒绝。

        少年顿时有点泄气,牵着他的衣袖,软软道:“一口,就一口,我绝对不会贪杯的,先生,求求你了……”

        男子不为所动:“小寒,你撒娇也没有用,之前说好了的,及冠成年之前,不许你饮酒,乖,再等几年吧。”

        “……”少年双手撑在桌上,两腮鼓鼓的,像只不高兴的小青蛙,片刻后,赌气般的哼了一声,起身回屋去了,“不喝就不喝,酒是穿肠毒药,谁爱喝似的,以后你请我喝我都不会喝!”

        ……

        梦境如风,戛然而止。

        江岁寒倏地惊醒,看了眼床头的淬灵沙漏,卯时五刻。

        他轻轻喘了几口,手背盖住双眼,压下梦境与现实割裂时带来的恍惚感,躺在一片漆黑中,默默等天亮。

        照理说,梦醒了就结束了,不应该再看到后续的发展,可不知为什么,江岁寒脑海中却清晰地印刻着,当日夜晚时的画面。

        月上中天,银辉如水。

        高大的桃树上,少年打横坐着,手里捧着一只玉色的灵葫,在唇边一点点沾着喝。

        粉红色的桃花丛丛盛开,半遮住天边的圆月,香气清幽,沁人心脾。

        “先生,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花蜜酒真好喝~”少年两只手抱着玉葫芦,像抱着宝贝一样,侧头笑得天真无邪。

        一尺外,被称作“先生”的男子抱着双臂,靠坐在树枝与树干的分叉处,一袭墨染的黑衣,戴一张霜银的面具,只露出水漾的红唇和优美的下巴,耳畔乌羽般的鬓发里,一点殷红朱砂若隐若现。

        他说话时,宠溺的情愫根本无从遮掩。

        “你这孩子,闹起脾气来又哭又不理人的,不给喝行吗?”他垂落着一条腿,悠闲懒散,看身边捧玉葫芦像小松鼠捧松果似的少年,莞尔,“小寒,慢点喝,就算大半是花蜜水,也还是有点酒意的,你才十四岁……”

        “啊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才十四岁,我还没成年,我还是个小孩子,和你差的好远,不要天天提醒我啦。”少年就听不得这个事,不耐烦地吵吵了几句,忽然看到男子腰间别着的翠竹笛,粲然道,“先生,我想听曲子,你好久没有吹给我听了。”

        “是吗?”男子摸了摸竹笛,抽出来横到唇边,面具后的眼睛狭长深邃,盈满了笑意。

        月色下,清脆的笛音自桃树上绽放,惊醒了沉睡的池鱼和归飞的倦鸟,一阵清风拂过,夜空中下了一场细碎的花瓣雨。

        梦里的少年捧着玉葫芦,嘴上说花蜜酒好喝,心里想的其实是,终于尝到先生的味道了,真甜。

        ……

        江岁寒躺在重重的帘幕中,脸颊轻侧,看到窗外射入溟濛的晨曦,很冷很淡,像冬日山间散不去的雾岚。

        “江前辈,昨天晚上那个声音,是你对吗?这些梦里的画面,也是你……对吗?”

        心海一片寂静,好像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只剩窗前若有若无的寒梅香,漫入肺腑。

        ·

        翌日傍晚,苍穹派五峰山川锦绣,沐浴在天边夕阳下,如镀了一层明晃晃的金。

        年轻的弟子们下了晚课,从书院出来,三五成群地结伴走在回青鸾峰弟子房的大道上。

        萧洛脱离大部队,一个人默默走着,准备穿过虹桥,往无妄峰的方向去。

        “哎!”楚越溪从身后搭上他的肩,痞里痞气,“阿洛,你真要去扫台阶啊?”

        “嗯。”萧洛看他一眼,心不在焉道,“我没抓住那只血魔,放虎归山留了后患,师尊罚我,应该的。”

        “可可可是!”楚越溪眼珠子快从眶里瞪出来了,“三千多级台阶,你扫到明天上午都不一定扫的完诶!”

        萧洛无所谓:“无妄峰不是青鸾峰,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师尊修无情道,不爱有外人打扰,他那峰上,连一百个人都没有,再除去闭关外出的一些,台阶一天下来干干净净,不会很难清扫。”

        楚越溪被驳得无话可说,只好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牛,要说牛,还得是兄弟你,筑基挑战化神魔物,挑不赢还要被体罚扫台阶,换我被这么折腾,三天就想跳崖自尽了!”

        萧洛眉梢微动,不予置评。

        楚越溪左右看看,防贼似的,看见四下没外人,才揽着他肩膀,小声问:“阿洛,这就咱兄弟几个,你说实话,是不是五师叔拿着你的把柄了?”

        萧洛:“什么把柄?”

        楚越溪梢梢头,就蛮费解地:“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我怎么知道?”

        “没有。”萧洛懒得废话,拳头一砸他胸口,笑骂,“我命都是他给的,还用拿捏什么把柄,不说了,我先去了,待会儿要迟到了。”

        说完,他把肩上的咸猪蹄拽下去,转身往分岔路的虹桥上去了。

        “喂!”楚越溪在后头大声喊,“晚上打牌三缺一,你还回来吗?”

        “不回,你们自己快活吧。”萧洛挥挥右手,背影窄瘦高挑,笔直得像棵美人松。

        落在原地的三个少年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震惊全家。

        “呃,你们说,阿洛他不会是被下蛊了吧?”说话的小子圆脸矮个,胖腿咕涌咕涌,像只圆滚滚的熊猫,名叫墨羽,正是那日被江岁寒抓着深夜喝酒的弟子之一。

        “下什么蛊?”楚越溪问。

        “就那种……”墨羽抬起一只手,五指扭动得群魔乱舞一样,“傀儡师为了让手下的傀儡言听计从,给他们下的那种蛊,会一点一点蚕食傀儡的精神和思想,久而久之,就彻底成了主人的提线木偶,主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让他去死也绝无二话。”

        “不至于吧……”另一个也是一起喝酒被抓的少年林舒,冷不丁抖了一下,离他远远的,“墨羽,你别拿你看话本看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瞎造谣啊,给奚长老知道了要跪思过崖的。”

        “不错,”楚越溪点点头,眉峰紧皱,“我也觉得,五师叔虽然做法凌厉了点,但人是个好人,办不出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墨羽:“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看着阿洛陷在他师尊的魔爪里,坐视不管啊!你今天没听书院里人都怎么议论吗?筑基挑化神,挑不过就要去干苦力,这是变相的师门暴力,我们徒弟是弱势者,不能选择沉默!”

        “对对,这一点我赞同。”林舒跟着应和,“阿洛他哪哪都好,就是太愚孝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得救他出苦海!”

        就这样,三人头挨头凑在一起,秘密共商挽救兄弟的大业——

        呵,强权算什么?在兄弟情面前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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