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琅俨/文
在赵昊宇看清对方的样子后，原本已经让脑袋里的那根弦绷得很紧了的紧张感瞬间就消失了。
但同时，他也不禁想要把刚刚被他关上的这扇门再拉开看一眼，看看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抱歉，我可能……”走错了。
不等赵昊宇把话说完，心理师就笑着问他：“是昊宇吧？”
那是一个让第一次来见他的来访者能够释放紧张的语调。
“对，是我。”
“你比我们约定的时间刚好早到了一分钟，很准时。”
疑惑感在此刻变得更强了。
那让赵昊宇的视线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只见那人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你想要喝点什么吗？我给你拿。”
男人并走到放饮料的小冰箱处，对赵昊宇说道：“你哥哥跟我说，你平时不爱喝有甜味的碳酸饮料？那我给你拿一瓶无糖的乌龙茶？”
赵昊宇：“好，麻烦你了。”
看来，他哥可能是临时给他换了心理咨询师。
虽然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都已经来了，而且对方显然也是特意为他腾出了这些时间，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把昨天下午在那家私人诊所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并说道：“现在这件事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了。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理师先是肯定了赵昊宇的这一说法。
而后他便说道：“我认为这和你哥哥之前和我提到的那些，它们看起来是两件事。可其实，它们的内核是一致的，只是表象不同。”
根据赵博坤先前所说的，自己的弟弟在高中的时候念的是男校，那个时候，一切都是正常的。
而从大学起，他所在的学校里就有异性了。
于是弟弟就发现，他一旦和年轻女性形成某种互动，或者正要形成这种互动，就会在头脑中触发那些恐怖片里的画面。
这种互动可以是把外套借给被雨淋湿了白衬衣的女同学，也可以是把中暑晕倒的女同学抱去医务室。
或者，仅仅是替对方扶一下电梯门这样的举手之劳。
至于国外的同学间见面就会有的贴面礼和拥抱，那更是不能有的。
他只能和男同学拥抱、做贴面礼。
久而久之，传言就出现了。
甚至还有和赵昊宇关系不错的哥们被女孩子们派来，问他是不是被坏女孩伤害过。
毕竟，心思细腻的女孩们其实能够感觉得到，昊宇其实不讨厌女孩。
他只是不愿，或者说“不能”靠近他的那些女同学们。
心理师：“你可以仔细想一想，也好好地感受一下，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什么共通点。然后带着这份感受，开始我们的催眠。”
赵昊宇：“好。”
他按照心理师所说的，躺到了背对着对方的躺椅上，闭上眼睛，放慢了呼吸，也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
然后，他就被心理师引导着，让思绪与回忆向回穿梭。
他仿佛被带着进入到了记忆的放映隧道，并最终在一连串的快退后抵达了他刚回国的第二天。
那个时候，滨海刚入冬。
天气预报上告知的气温并不低，然而当赵昊宇真的走出家门，他却发现外头其实比他想的还要冷了不少。
他自己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没戴围巾，穿着秋季外套，去往朋友们特意替他办的聚会。
“我在路上看到了一对情侣。男的个子和我差不多高，或者就比我矮一点。女的可能刚刚一米六出头，体重应该在60至62公斤之间。”
心理师：“你对这个女孩有着什么样的感觉？”
记忆中，那个男孩的手可能有些凉。
在冬天到了的时候，反而是身为女友的那一方拉着男孩的手，把它放到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那个动作让赵昊宇感觉到很暖和，很柔软。
并且他也觉得这个身材大约可以用微胖来形容的女孩，让人觉得很暖和。
赵昊宇：“我当时就想，冬天的时候，能够有这样的一个女朋友，可能很好。她不用很苗条，甚至有些微胖更好，让人觉得暖和，而且抱起来可能也很舒服。”
当赵昊宇回忆起这些的时候，他便在记忆的河流中捡起了一个先前已经被他遗忘了的细节。
——当那天的他走过了那对情侣，又在前面的街口转向的时候，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那对情侣拥抱在了一起时的样子。
柔软感便在那一刻自他的内心升起。
可回忆才在他的眼前如此清晰地呈现，一段色调为红色和黑色的奇怪记忆就仿佛惊雷一样，带着狞笑划破了那些。
那就好像是被投放在了巨大幕布上的一张张幻灯片。
幻灯片的内容是孩童时期的他在不知名的地点，被一个拥有那种微胖身材、看不清长相的女人欺凌。
伴随着一声毫无预兆的倒抽气，躺在诊疗椅上的赵昊宇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又是一段虚假的记忆。
和那些鬼片的片段是一样的东西。
并且，它也曾在那天之后，在他的脑袋里频繁出现。
给他看那些的人满心以为，或者说是希望他害怕这些东西。
可实际上，当他面对这些时，内心其实是毫无情绪起伏的。
因为他能够对记忆的真假做出判断，也知道那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当赵昊宇动作干脆地坐起身来的时候，他的心理师也注意到了他这边的动静。
心理师原本是坐在写字台后，一边对他进行着引导，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重点信息的。
赵昊宇这会儿的状况让心理师抬起头来。
他看着自己的这位来访的侧脸，判断着对方现在的状态。
心理师：“看起来，你可能发现了一些关键性的信息。”
赵昊宇：“是的，我想到了。”
心理师于是看向笔记本上被他画了圈的那几个词。
在确定了方向与思路后，心理师就接着说道：“现在，你可以用心感受一下，冬天、那个微胖女孩、还有男性功能障碍，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可能的联系。”
赵昊宇努力平复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
待到他感觉自己已然完全平静下来之后，他看向不远处的心理师，一丝额发向前滑落了些许。
“我不可以在想要找一个微胖女孩做女朋友的冬天勃起。”
这样的一个回答实在是让整间咨询室都安静了下来。
此时的赵昊宇看不出情绪，心理师则是完完全全地把注意力从笔记本上挪开，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赵昊宇。
他感觉到……自己的来访者似乎正在把目光投向比这间屋子的尽头更远的地方。
心理师试着说道：“现在已经是早春了。如果你的目的只是想要解决你的男性功能障碍，那么你可能很快就能自愈了。”
说着，心理师看了看自己的记录本，替赵昊宇解答了他在咨询刚开始的时候就提出的一个疑问。
——“之前你在医院能够在刺激之下先是有了反应，而后又没有了反应，那可能就是你的男性功能开始逐渐复苏的一个信号。在天气完全暖和起来之前，它应该还会有一个反复的过程。”
赵昊宇知道心理师说的是对的。
在他把那句听起来有些惊世骇俗的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两个小时的咨询时间过得很快。
在目光不经意地触及手表的时候，赵昊宇才发现时间已经快到了。
他连忙从诊疗椅上下来，说道：“今天的咨询对我很有帮助。除了之前说好的咨询费用，我会让我哥再多打一笔给你的。”
心理师：“谢谢。”
此时的赵昊宇正在整理着衬衣的衣领。
当他听到那句谢谢，他便停了下来，并极为认真地看向对方。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说完，赵昊宇又拿出了手机：“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心理师：“好。”
在说出了这个“好”之后，和自己的同行们相比起来更擅长催眠，也更擅长治理躯体化问题的心理师才真的露出了不那么职业性的，也更由心而发的笑容。
心理师说：“后续如果还有需要，你也可以直接来和我约时间。”
结束了第一次心理咨询的赵昊宇很快离开了大楼。
在他回到了自己的车里时，他给自己的兄长发了一条信息。
‘咨询结束了，很有帮助。’
他的哥哥似乎早就已经算好了时间，就等着他的消息了。
在他的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赵博坤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自家兄长的声音，赵昊宇回答道：“对，我已经弄明白一个问题了。”
他替自己扣好了安全带，并从车里拿出会根据接收到的紫外线自动变色的墨镜。
“我跟他说，除了之前说好的咨询费用，还会让你额外再给他打一笔费用。因为他真的帮到我了。”
赵博坤的声音是带着欣喜的。
他问了自己的弟弟一些问题。
可赵昊宇却是呼出了一口气，说：“不，我还没想好。也不确定是不是要在他那里进行长期的咨询。我还得再考虑考虑。但今天很有收获。”
说罢，赵昊宇就随口问起了自己的一个疑惑。
“但是哥，你怎么会想到要临时换人的？”
他甚至是声音里带着笑意问道：“是你发现这位心理师在相同领域内，能做得比之前我选的那位更好吗？”
“什么？”电话那头的赵博坤几乎是一头雾水。
他实在是疑惑极了，并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赵昊宇：“我选的女心理师临时被换成了男心理师。你是担心……”
把车子发动起来的赵昊宇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他的哥哥说道：“你选的，不就是你今天去见的那位心理师吗？男性，今年37岁。”
赵博坤对自己的弟弟十分关心。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甚至把那位心理师的资料直接背了出来。
“已成功治愈多位有了严重躯体化症状的来访者，擅长通过催眠来帮助来访寻找到造成创伤的原因以及事件。”
原本那让人如释重负的轻柔乐曲在一瞬间被按下了停止键。
赵昊宇的身体僵在了那里。
这分明是能让人感受到暖意的冬末初春，可他却是在开了暖气、且座椅也已经加热了的车里感受到了让骨头都冻疼了的寒意。
巨大的荒诞感仿佛一座轰然碎裂的山，将渺小的他淹没在了最底下。
外头的阳光柔软，且温暖。
可它却似乎完全无法进到车里了，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隔绝在外。
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刻，赵昊宇的脑袋里不禁想起自己在选择了那位女心理师后，用极为肯定的语调说出的话语。
‘我的记忆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出错。’
对，当然不可能。
他的记忆不可能在那样的地方出错。
他看到的那份介绍资料是真的，与兄长在昨天的傍晚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
他甚至，甚至还能记得在他看到的那张照片上，那个女心理师的样子。
等……等等！
在这一刻，赵昊宇似乎拾起了他在进到那间咨询室之后被忽略了的违和感。
——自己今天的咨询对象，那个坐在逆光处的男心理师，他和照片上的那位女心理师，五官其实是相似的。
想到了这一点，赵昊宇连忙拿起手机，查看起自己刚刚添加的联系人。
那位心理师给到他的，显然是一个工作专用的联系方式。
于是心理师的头像照片，自然也就是他在自己的咨询室里拍的一张宣传用照片。
身为一名男性，他没有选择侧坐在沙发上的拍照姿势。
这与赵昊宇曾看到的照片有所不同。
但除此之外，坐在办公桌前的这个人，他的眼睛与“她”相似，鼻子和嘴唇也是相似的，只是脸部的轮廓不一样了，眉毛的走势变了，也由“她”变成了他。
‘我不可以在想要找一个微胖女孩做女朋友的冬天勃起。’
——所以，我的心理咨询师也不可以是女人。
和他同属于一个世界的陌生人，因为他的选择而在他真正见到对方之前，从女人变成了男人。
而就连他的哥哥，也被转变了有关这个人的记忆。
所以这还是一个客观存在着的，真实的世界吗？
“扑通扑通！”
那是突然变得大声起来的心跳。
与此同时，赵昊宇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沉，也越来越重。
“扑通！”
他一个不小心，让没能拿稳的手机落到了地上。
这样的动静把赵昊宇猛地惊醒，也让他在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仿佛一具傀儡那样，艰难地去够已经落到了座位底下的手机。
待到他好容易才把手机捡起来，就发现自己的云端刚刚备份下来了一份新的备忘录。
——《新坑角色人设集》
赵昊宇此刻正处在一种焦头烂额的荒诞感中。
而这份突然出现的备忘录则好像是用银汤匙碰了一下玻璃杯的声响。
“叮”的一声响起，让那些杂乱无章归于静止。
他看了一会儿这份备忘录，而后选择打开一扇通往未知的大门。
他点开了这份备忘录。
【女主：生态学、海洋生物学双学士，极地向导。个子高挑皮肤白、做事沉稳，但同时也富有冒险精神。之后会创建独立于中国极地向导联盟之外的中文极地向导联盟。】
这是什么？
看完了这段话的赵昊宇满心的疑惑。
那简直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但不等赵昊宇查看一下自己的账号信息是否正确无误，这份文档又是从哪里备份进来的，他就被接下去的那段话给完完全全地吸引了注意力。
【男主：物理学与电机工程硕士，比女主小两岁。“天鲲”半导体公司的二公子。从小就不爱和女人接触，高中是在国外念的男校。喜好极限运动，但怕水。】
赵昊宇：“……”
他放下手机。
带着久久无法平静的心情，赵昊宇看向了这个原本在他的眼中是完全真实存在的世界，眼神中透出一股煞气。
那上面的“男主”，说的是他。
准确，且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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