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路人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
眼见着进了六月，小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院子里的石阶上长着细密的青苔，踩上去湿滑软腻，一不留神就要跌跤。
趁着雨停，秦遇拿了热水浇台阶，水流顺着台阶潺潺而下，小乌鸦坏心眼故意踩了水去炭球背上耀武扬威。
炭球因着下雨在屋中躲了几日没出门，好容易雨停了出来透气，干干净净的毛转眼就湿了，回过头去咬，小乌鸦躲躲闪闪硬是没让炭球咬到。
“损东西，你又在那欺负猫。”云起嫌弃那湿乎乎的地，在檐下垫着脚柔声细语的训鸟。
许是平日里喊那鸟损东西喊多了，云起一喊，小乌鸦就乖乖的飞过去，秦遇试探性的喊了两声。
“损东西，损东西？”
小乌鸦看着秦遇，犹犹豫豫的飞起来，绕着秦遇转了两圈，看秦遇像是没什么事，又转身飞回云起身上挂着。
坏了事了，之前那小乌鸦还小，二人也不拘叫什么，常常喂喂的乱叫，后来这鸟长了羽翼，能飞以后，总是在欺负炭球，惹的云起时不时骂它一句损东西。
哪知这鸟竟将这名儿认了下来。
秦遇无言的看着云起，云起不敢去看秦遇，转头看着小乌鸦。
“损东西？”他小小声的叫。
啊啊啊，损东西超大声的回应他，看上去沾沾自喜。
它还真应了。
云起怕秦遇生气，一下一下戳着那鸟不敢抬头，也没看见秦遇笑眯眯瞧着他的样子。
“损东西，过来。”伸手拿着瓜子，秦遇把损东西叫过来，一粒一粒的喂，坏心眼的不理云起。
这几日赵夫子有事，给学生们放了假，连带着顾迢不知为何也不出门，今日有闲空，秦遇有心陪云起出去走走。
小哥儿这几日成天将自己闷在房里修他那话本子，神神秘秘的不让自己看。
不看就不看，总在屋子里闷着可不行，自己态度强一点他就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非得叫他今日出来走走不可。
钱嬷嬷端了早饭过来，秦遇探头瞅瞅，青菜粥并着小咸菜，主食是素馅的包子，放眼一瞧都是白花花的，看着就没什么食欲。
云起一步一挪在桌边坐了，眼巴巴的看着秦遇，秦遇不慌不忙的喂鸟，就是不看他。
自小被教导着，人不全不开席，云起饿却没什么食欲，只想快快吃两口好回去改话本，秦遇却迟迟不上桌。
秦遇喂完鸟，抖了抖袖子就要往院外头去，背对着云起大声说着：
“这两日连绵阴雨，看着那白花花的饭菜就没胃口，我出去转一转，云起，你就莫要等了，快吃，吃完好去修你那话本。”
云起听着这话觉着不对，捏着衣袖急急去追秦遇，起身时没站稳还撞了一下桌子。
石桌又冷又硬，磕在手上就是一片红，云起不呼疼，只是抖了袖子露出通红的手背去抓秦遇的衣袖。
“阿兄你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呀，可若是不方便，那便算了，我就在家乖乖吃那白粥，只盼阿兄看见了什么好吃的，能想起我一星半点儿来。”
一边说着，一边低声嘶了一下，将那片红明晃晃的戳在秦遇眼皮子底下。
秦遇本来背对着他，听得他的声音忙转过身，看着那通红的手背心中自责，没事逗他做什么，小哥儿皮肉娇嫩，这嗑一下一会就要发紫。
云起却是浑然不在意，由得那手疼着，只摇着秦遇的衣袖求他带着自己。
本就是为了将着人从房里拐出来，自然没有不带他的道理，只是这手
“阿兄莫要自责，分明是我起急了要来追阿兄才撞上的，这可不关阿兄的错。”
说着又可怜兮兮的揉一揉手背，袖子滑落露出皓白的腕子。
心中暗叹一下，秦遇拽着云起的腕子往外走，云起转过头去，“钱嬷嬷，浪费你的手艺啦，春笋要吃你让他多吃点，那包子香得很，若不是阿兄要带我出去，我定然都吃掉。”
钱嬷嬷在后面连声应好，春笋带了披风跑出来，“主子，公子他身子弱，这披风还是带着好些。”
秦遇接过披风给云起披上，云起趁机用脸蹭蹭秦遇的手，眨眨眼睛，瞧着纯良无害。
县里热闹得很，秦遇带着云起转了一圈，买了一堆七零八碎的吃食，左手拿着凉粉右手是串面筋，碍于小哥儿的面子礼教，这街上人来人往，云起想吃又怕丢人，眼看着秦遇吃完了一样又一样。
手里的小吃像是被人下了咒，专门勾云起这样的小哥儿的心魄，总算走到这处僻静地，云起舍下脸来张嘴，吃了两口又开始纠结。
好不容易被唤醒了胃口，这样也想吃，那样也想吃，却又都吃不完，遂又去找秦遇撒娇。
“阿兄，我方才看你吃那凉粉，是不是没够吃，我这还有，你快吃，这面筋我这也有，你放心，我都是咬着撕开的，没沾口水。”
还差你那点口水吗，又不是没亲过，秦遇怕直接说出来那小哥儿恼羞成怒，又将话连着凉粉面筋吞回肚子里。
果真零食就是比饭菜好吃，云起意犹未尽，肚子却装不下了，二人在街边闲逛消食，一个容貌清丽不输云起的小哥儿从街那边跑过来，与秦遇擦肩而过。
他后面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拿着家伙事追赶而来。
那哥儿慌不择路，终于被身后几人追上，拖拽着往巷子里拉，他大声的呼着救命，两只手乱晃，在经过秦遇时抓住了秦遇的衣袖。
“公子救命，公子救命，他们要卖了我，您救救我，我给您当牛做马。”
那哥儿哭叫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放手，你这小贱人给老子放手！”
那几人一脸凶狠，紧紧抓了那哥儿的头发拖动。
一时场面混乱，秦遇抬手护着云起，低头看着那人的惨状，面露不忍。
“他做了什么，你们要这般？”
“这小贱人他爹好赌，欠了我们十两银子，还不上来那他抵债，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你可别多管管闲事。”
云起本在一旁默不作声，这时却突然开口，“阿兄，我们帮帮他吧，他也太可怜了，本来不是他的错。”
秦遇看看云起，将他往身后藏了藏，才说：“既如此，这十两我替他还了，你们就此两清，也莫要再去找他。”
“嘿你这小子，莫要学别人英雄救美，你毛长齐了吗？当初是十两银，如今可是五十两，你给的起吗你。”
说罢不待秦遇回复，拖着那小哥儿就要走。
“若我没记错，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这是朝廷有律，你这般利滚利，可是要笞四十的，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秦遇拿了十两银提高了嗓音大声说着，又央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去告官，有那不怕麻烦的竟真的要往衙门去。
那几人眼见着慌了，交头接耳一番，一汉子恶狠狠的夺走秦遇手里的十两银，临走时又踹那小哥儿一脚。
小哥儿□□一声，抬起头来楚楚可怜，他跪在地上，双目含泪。
“公子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是，事已至此，如今家中我是回不得了，若是回去定然要再被卖掉，公子您行行好，收了我吧，我什么都做得。”
边说边哭，梨花带雨，白净的脖颈露出来，旁边有人起哄。
“你既然救了人，就收了他，帮人帮到底，你又不吃亏。”
秦遇想都不想的拒绝，那小哥儿伏在地上哭的凄惨，周围人开始指指点点，说秦遇心狠，甚至有人嘟囔说秦遇身边的小哥儿看着是个善妒的。
秦遇拉下脸，连忙去看云起，云起蹙着眉，松开他的袖子，语气神态轻柔的秦遇第一次见。
“若是阿兄喜欢，你收了就是，你还不知道我，你若是喜欢，我定然与他和和睦睦。”
言毕不等秦遇解释，亲自去扶那小哥儿起身。
弯腰伸手，云起冰冷的手搭在小哥儿，小哥儿整个趴伏在地上，云起想扶他起来就要用些力气，所以整个人都附了过去。
他手中用力，嘴凑近了那小哥儿的耳边，低声呢喃：“你自可以过来，我保证你最后连张完整的面皮都不会留下。”
小哥儿看着他，发现云起笑的诡异极了。
云起轻轻去檫那小哥儿的脸，那小哥儿被吓了一跳，抬手一挥，云起顺势跌在地上，手在地上划了一下，渗出滴滴鲜血。
这不过是转眼的事，在旁人看来，就是云起前去扶人，还给那小哥儿擦脸，结果那小哥儿不识好歹，竟将人推倒了。
秦遇抱着云起，心疼坏了，近日就不该带人出来，散心没散多久，到惹了这人一身伤。
将云起扶起来站稳，秦遇不管地上趴着的另一人，转身就想走，云起反倒忍着痛回身，扔给那小哥儿一个荷包。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不喜欢我罢了，这钱你留着，找个安身之处吧，莫嫌少，我只有这些银子了。”
周围人皆说云起大气，秦遇没管，怕云起还磕了别的地方看不见，索性弯腰背起云起，快步往家走去。
那小哥儿拿着钱，突然笑了，起身掸掸衣服，看看那二人离开的方向，忽视周围人的眼光，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这二人可真有意思，这与那人说的不一样啊，那人嘴里羊羔一般柔弱的弟弟，他可半点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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