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少钦？”少年天子调皮的音调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曹少钦抬起头，知他被王振带着出去玩了半日，曹少钦却因公事未能陪同，看来这次游玩似乎非常尽兴愉悦，朱祁镇尚且略显幼稚的眉眼间带着兴奋，正神神秘秘地背着双手向曹少钦走来。
“皇上回来了。”曹少钦迎上去，还未开口询问是否要叫些吃食，朱祁镇已经抓住曹少钦的手将他拽至里间，眨着眉眼笑道：“闭上眼睛。”
“嗯？”曹少钦不明所以，不知朱祁镇又要玩什么花样。
“闭上眼睛嘛。”小皇帝攥着曹少钦的手撒娇似得摇晃着。
曹少钦无奈地勾勾唇角，只得依言闭上了眼睛，而后曹少钦就感觉到一件轻飘飘的物件落在了他的额上，从上至下遮住了光，曹少钦正自疑惑，朱祁镇却不待他睁开眼，已经猿臂轻舒将人搂在怀中，轻声低语地呢喃着：“少钦，你这样真好看……少钦，如果有下辈子，朕一定明媒正娶你。”
曹少钦骤然明白遮住他视线的物件是什么，想是朱祁镇出游时瞒着王振偷偷在外购置的，他耳根烧的通红，只觉这小皇帝真是越来越乱来了，伸出手想要将其扯下，却又魔怔般地僵在了半空中，好在遮着也不怕被人见到这窘迫的模样，只是呵斥着：“皇上，莫要胡闹！”
朱祁镇不答，盯着人掩在赤色盖头下的轮廓，轻轻吻了上去。
这个吻无关□□，仅仅是充满爱怜的柔情蜜意，朱祁镇的怀抱很暖，双臂箍的也很紧，曹少钦就这样依在人的怀中，透过层层叠叠的织物，曹少钦感受到了朱祁镇的心跳，只觉前所未有的幸福涌上心头，哪怕今生他们绝不会有此良宵，曹少钦却仍然愿意将身心一并奉献，朱祁镇对他的爱意是无须身外之物也清晰明了。
足够了，只是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忽明忽暗的烛火发出一声噼啪响，泯灭在天边的一线白中。
曹少钦躺在昏暗的室内，烛火摇曳间，将一块块晃动的阴翳投在他斑驳的花白发间。
他睁开眼睛，这里没有少年温暖的怀抱，也没有朱祁镇明媚的笑脸。
曹少钦起身，雪白的亵衣顺着肩头滑落，朱祁钰留在他胸口间的斑驳尚且层层叠叠，今日他好不容易以疲乏为名躲了皇帝的召侍，却仍觉衾内寒冷无比，这副早就惯了人体温的身子真是越发地娇气了，好不容易偷得一日空闲却这般下贱的不知疲倦，曹少钦自嘲地赤脚站立，仿佛越是觉得寒冷，就越是能够令他满意，生生地折磨着身体才能叫心中舒服上半分。
已经数年过去了，寥寥的珍贵记忆早已被曹少钦细细地在梦中品味了个便，越是思念，越是彻骨，或许时间并非是能够抚平伤痛的良药，反而是令伤口腐烂扩散，最终蔓延全身。
曹少钦伸手自枕下摸索着，沿着床角细白的织锦游走，最终停留在一处轻轻一扯，鲜红的颜色便跃然在指尖——正是朱祁镇给他的那方销金盖头。
那日后曹少钦便将那方盖头悄悄地藏匿在里衣中，望着朱祁镇上朝前仍然焦急寻找的模样，只是故作冷硬地回答了一句丢掉了，朱祁镇面上一阵委屈失望，不情不愿地出了门，曹少钦却随侍在后，嘴角带笑。
曹少钦来回踱了两步，眼角瞥见一直挂在腰间的香囊瘫在桌上，曹少钦伸手将香囊握在手中，这是朱祁钰送他的物件，因此他佩戴在身上以示对君主的宠爱日夜念怀，曹少钦盯着那枚香囊，骤然伸出手将香囊细密的针脚挑开，掏出大半的珍贵药草，将那方盖头仔细地折叠好装入了香囊之中。
这样便能日日带着了。
曹少钦做完这一切后，才了然地舒了一口气，仿佛通体都随着掌心的香囊而温暖了起来。
“禀督公，陆小川有要事相报。”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曹少钦的怔仲。
曹少钦随手扯了一旁的裘衣掩在身上，应了一声，陆小川进门行礼，而后俯身轻声在曹少钦的耳边低语了一句：“贵妃那边，送了皇太子一匹马儿，皇太子喜欢的紧，日日要去马厩看望玩耍，唐贵妃因此也得了赏。”
曹少钦偎在皮裘中的下颌微微挑起，一双桃花眼眯了眯，轻哼一句知道了，便摆手让陆小川退去了。
自从他复了大内总管的职位，便着重找人盯着后宫的群妃们，废立太子之事前几日已经尘埃落定，朱祁钰仍是力排众议将自己的儿子推上了储君之位，唐贵妃估摸着是想要着急笼络帝心，这几日连珠价地往清宁宫送东西，倒是也撞上过几次朱祁钰，得了侍寝的牌子，便如尝了甜头，讨好的更是积极了。
马儿吗……
曹少钦斜倚在雕花的太师椅上，细长的指头在唇上轻点几下，便勾出一抹笑来，既然她要讨好，那么就让她讨好的彻底些吧。
次日，曹少钦以外出稽查为名，带着一众东厂随侍下了江南。
这一去数月有余，归朝时全城缟白，哭声萦然，年仅五岁的皇太子，染疾而终。
曹少钦闻讯直接备马单骑入了宫，神色间满是惊惧，到得乾清宫前，便一撩衣袍长跪不起。
悲痛中的朱祁钰自是也接到了通禀，吩咐随侍令曹少钦入了屋，曹少钦匍匐在地口称罪臣：“大内乃是臣所辖之地，如今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必是臣约束手下不严所致！即使臣因公离京，也应严戒手下，方不至于令皇太子薨逝，此番罪状一一明晰，臣，罪无可赦，还望皇上降罪于臣——！”
朱祁钰的身形委顿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上，大殿隔的太远，曹少钦甚至无法看清对方的脸，他只是觉得那人似是被抽了骨头，如此费尽心机，不惜毁坏与太后的约定撕破脸皮也要将之送上储君之位的儿子，竟然在短短不到一年间便殒命，朱祁钰无法相信，他甚至有刹那间的疑惑，疑惑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若他并非天命，他的儿子会否是因为与他一般，霸占了这张座位所招致了责罚呢？
不！朱祁钰将掌心重重地拍在了龙椅之上，他盯着曹少钦，灼灼的目光中隐约间含着怒火，虽然曹少钦人未在出事时身在宫中，但他毕竟是大内主管，况且他曾经是朱祁镇的人，强烈的疑心充斥着朱祁钰的心间，这森严的宫殿中，太子怎会无故染上咳疾？太医对此纷纷束手无策，几日后太子便陨了命，事出蹊跷，严刑拷问间又没人露出半丝口风，对此只是个个大呼冤枉，若说没人指示，实在难以服众，更何况身为帝王他也必须给世人一个交代。
“曹少钦，身为大内总管，在其位却未谋其事，太子之死难辞其咎，即日起，削去所有官职，听候审查！”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众官员们转头纷纷看向跪在大殿中央的男人。
曹少钦此刻仍然身着素白的曳撒，外罩一层玄色轻纱，显是赶的急了，身上的披风都未摘下，俊秀的面庞上没有丝毫震惊之色，只是平淡地叩头谢恩，东厂飞扬跋扈滥杀无辜的事做得多了，恨曹少钦的人无比期盼这个如日中天的督公能够早日被革职查办，如今听得皇上下令，一干人生怕皇上心软反悔，立刻叩头高呼圣上英明。
曹少钦却是面无表情，一双上挑的蛾眉半分不见得动摇，只是伸手将头顶的乌纱摘下，恭敬地摆放在膝间，朱祁钰见曹少钦这副模样，心中到底是不忍的，毕竟两人数十日未见，朱祁钰本是想他想的狠了，若非是皇太子崩逝，朱祁钰早就想将此人揉碎在身下，此刻却只得摆摆手，备感这金銮宝殿中样样尽皆碍眼，唯有曹少钦一双眸子，皎厉沉毅。
“退朝罢。”朱祁钰只觉得疲累，摆手下了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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