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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每到10月初的国庆节之后,当那抹阳光透过窗棱在我办公桌的电脑屏幕上渐渐地划出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我便会意识到时钟的指针已经是转向了可以起身去吃午饭的刻度了。

        也许总是忙吧,忙到我几乎依靠这束自觉温馨的自然光干扰到我时刻关注的显示器,才意识到时间,虽然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永远有时间在显示,手表也戴在腕上,却几乎很少留意。而且,缘于北京这个时节的干燥多晴,如此的光亮提示很少爽约,只是为期短暂。

        我将鼠标点向屏幕左下角的“开始”,选择了待机后,再关上了屏幕电源,这是部门规矩,刚来时曾因为连续两天忘记被领导呵斥,说是每个人电脑里都可能存在不应该让他人看到的业务机密,而且时常有外单位来客。看看周围的同事也大都陆续起身,刚才还安静得有些压抑的空间里很快零星地响起说话和脚步的声音。

        但笑声总是相对稀缺。这是一个生产冲压部件工厂的采购部门,源于管理严格,加之人为设置的工作流程,防备员工甚于防贼般极为繁琐,所有人都有忙不完的活儿,刻板、专注、精确、压力、无心旁骛、身心疲惫是这里永远持续、没有终了的核心氛围。

        我也站起来,习惯性地摸了摸裤子后兜,确认钱包是否随身,因为饭卡在里面。坐在我对面的王舒湲朝这边微微抿抿双唇算是笑了一下,半起身扶着隔断的有机玻璃说:“岳哥,每次看你起来都摸兜儿,这肯定是强迫症。”

        王舒湲今年25岁,女孩子里属于中等偏上的身高,但也总要穿着高跟鞋。下巴圆润的一张方形脸庞,描画细长的两道眉毛,双眼因为分开的略有些远,令她总显出好奇的神情,小而尖的鼻头是她下意识放手的地方---当遇到不懂的问题时。她毕业没两年,可私下听她的讲述,竟然已经换了两三个公司了,如今来到这个中日合资、名叫三崎鸿运机械的公司,分管产品的物流跟单刚刚2个月,还在试用期。

        “嗨,不就怕忘带了饭卡麻烦,别看就去离这儿没两层楼的地下,出了门儿要再回来觉得特麻烦,而且咱们这儿午休不是只有40分钟嘛,还要提前开始上班。”我拍拍后兜笑说。王舒湲却紧张地皱皱眉头,只转转眼珠,我明白她要我说话小心,刚要表示不在乎,她先说:“我知道,可这就是强迫症,这样的习惯多了可是越来越上年纪的表现,您还是改了好,您怎么看着也不像。”

        “不像上年纪的,还是不像有强迫症的?”我笑道,一边往外走。

        “都不像嘛,听小王瞎说,人家岳清辉身体好着呢,7月有次大家聚会完了去唱歌熬夜,好多人都一副黑眼圈,他一点儿问题没有,第二天也照样出勤,你想咱们这儿多早啊,8点就开工,我都累趴下了没来。”说话的人叫韩洁,比王舒湲大了五六岁而已,但在此已经7年,属于这个人员流动频繁的公司屈指可数的元老级别员工。听说刚来的时候苗条清秀,几年前生了孩子发胖以后,一直没有恢复,并抱怨说工作忙得没时间、也没有丁点多余精力锻炼减肥。所以对我这个来到三崎鸿运不到3年的人来说,她就是细长眼睛、薄薄嘴唇、有两个下巴,很爱说话的形象。

        “嗳,那天你没来吗,我怎么记得看见了你似的?”我说着话,三人一起出了办公室。韩洁笑得扶了一下顺着她的小而扁的鼻子下滑的眼镜,说:“岳哥再这么没记性,人家说你上了年纪我可帮不了了,怪不得那次一块儿玩儿的时候聊天,你说和以前的同学从来不聚会,都记不得了呗,还怎么聚,是吧?”

        “那可不是啊,还是记得的,就算不敢说还记得很多,以前日本留学的也好,在国内上的那个大专也好,不过再早的嘛,像高中什么的确实…”

        王舒湲大睁着双眼显出她较于别人更大的好奇样子,说:“岳哥上大专的那个年代,和现在特别不一样吧,现在怀旧是风气,我就对8、9十年代特有兴趣,还特意去看了《致青春》,真心失望,除了恋爱就是打胎,我们都没那么过分,后来又看《匆匆那年》,哎呀,没个堕胎的情节都不能上院线似的,无聊死了,真想说’大学生活丰富得很’好不好,拜托啊。”

        我笑道:“如今拍戏可能都加着十万分小心,要不费半天劲审核给毙了多倒霉,找谁说理去?”

        王舒湲眨眨眼睛道:“我不这么看,现在中国多开放呢,我觉的还是现在的人浮躁,嗳,岳哥,都说你们上大学的时候比现在有想法,也上进,如今就知道混个及格成绩、成天打游戏,工作了以后又变成整天得为生计奔波,一点思考的闲暇都没有了,要不就是瞎发牢骚,不满这个不满那个的。”

        韩洁说:“有牢骚没办法了,大家都活得这么辛苦,反正我就觉得现在的社会怎么让人特压抑,要不你看抑郁症越来越多。要说跟二、三十年前不一样是肯定了,那时候什么发展水平,人都单纯着呢,是吧?岳清辉以前怎么说来着?噢,说是’经济水平与人性的物欲成正比’,是吧?”

        我愣了一下,说:“是吗,我说过,是特指咱们伟大祖国吗?不过那个年代单纯…就是比较简单吧,不像现在人没辙,被生活压力闹得只顾怎么挣钱,其他方面就显得空虚了,所以没有丁点历史常识的《甄嬛传》能大热,满篇的勾心斗角,切,忒无聊,除了雍正确有其人,内容全太扯了,简直侮辱历史,看的人也不觉得被侮辱智商,而且我感觉就是故意弄这些玩意儿麻醉大众。”

        韩、王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下,未及开口,赶上排到了打饭窗口。一个酒红色脸膛的大师傅,将手中大铲勺横在身前,威风凛凛地等着你指向哪个菜盆。王舒湲刚一伸手,他迅速地盛起大半勺西红柿烧茄子,王舒湲马上摆手,但尚未开口,大师傅眉头坟起,我赶紧伸出托盘道:“这个我要,我喜欢。”

        韩洁的一两声短促的笑声中,王舒湲匆忙点了份白菜豆腐和炒豆角。出了队列便出口气道:“好厉害的师傅,吓的我快忘了中国话了都,烧茄子那么油,吃了更胖了还不。”

        我笑道:“又来了,减肥就像佛教需要的潜心修行,你这样端着一大盘饭菜的形象,已经破了所有戒律了,大师傅那是看破你没有毅力了吧。嗳,不过你们看张义德喝断当阳桥、吓退百万曹兵,也就他那个气势吧,记得当年师范学院的大师傅也有挺猛样子的。”

        这时候韩洁也过来,我们一起盛了米饭后找空位坐下,王舒湲笑道:“岳哥就是学究气太重了,刚才那句张什么的我压根儿没听懂,不过岳哥,你又不是正经学者,说什么看《甄嬛》的人被侮辱智商,还把麻醉大众的帽子给扣上,也不怕这种话打击一大片,其实那种就是大家看着玩儿的东西,谁像你这么较真儿?”

        我说:“真是实在看不惯,可能也不能全怪他们,你像清朝的文字狱肯定不让拍,估计难免有敏感情节,呵呵。不过有的说起来倒是挺有黑色幽默色彩的,有个一品大员叫沈德潜,死催的非要描写黑色的牡丹,说’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乾隆读到以后气得命令把他开棺戮尸,这样的题材比宫斗、还有那种狗屁不通的《铁齿铜牙纪晓岚》强多了,纪晓岚就是个**文人,政治品位丁点没有,有次他向乾隆推荐一名官员,被乾隆骂,说国家养他,与对待倡优无异,再不许言及政务半个字。所以啊,普及一下老百姓对专制恐怖的认识,总比漫天八卦和那些文史不通的烂剧强。”

        王舒湲笑道:“都像岳哥这么较真儿怕是反倒没有的可以拍了。但现在怎么也比古代强多了。”我撇嘴道:“那是吧,如今共和国嘛,呵呵。不过《红楼梦》、《聊斋志异》、还有《官场现形记》这样的小说能流传下来,清朝也没那么差劲。民国这方面也不错,随便举个例子,蒋介石1933年剿共时候,北京抓所谓赤色分子特厉害,可北大还是能公开给李大钊下葬,有人还写挽联,评价李大钊’为革命而奋斗,为革命而牺牲,死故无恨;在压迫下生活,在压迫下**,生者何堪’。另外还有一个挽联,说’南陈已囚,空教前贤笑后死;北李如在,哪用吾辈哭先生’。这么明显与政府对立的意见,既然现在人知道,说明还是能传播,没有全封杀。但听说那时代武侠、艳情之类的就挺泛滥的,看来有传统哈。”

        “岳哥又发这样牢骚,呵呵,可怎么会说起这个?”韩洁问道。王舒湲说:“不知道,人家学究想的和咱们不一样,前儿一打开网页,就说满世界黄晓明结婚的报道,成心恶心人。”韩洁笑道:“你们还有时间看网页?够幸福的,偷着乐吧,可小心冷部长瞧见问你业务,而且部门里头早就有人说咱们3个北京的搞小集体,还是注意点吧。”

        “啊?还有这谣言?“王舒湲的惊讶令她双目更加分开了距离一般。我满不在乎地说:”不至于吧,我们小职员一个,又不参与什么干部竞争上岗,真有小集体,也什么也做不到吧,而且韩洁你这不是也没有避嫌?可真是的,谁这么没事干?”

        韩洁说:“我是觉的注意些好,咱们这种有工厂的公司,人忒多,闲话就多,你又大大咧咧的,和现在的人想的不一样,是吧,你像这电视节目,上次还是在食堂一起吃饭,部长也在,他说喜欢看《康熙王朝》,你不附和巴结也就算了,好嘛,上来就说什么‘里面错误多得比pm2。5都多,孝庄是谥号,死了才有的,斯琴高娃也不备备课,整天舔着脸还老说她孝庄什么什么的,真是好笑’,岳清辉,到底谁好笑啊---小王,呵呵呵,你不知道当时一桌子人那叫一个冷场的,可真是够行的,谁像岳清辉这么古板,还楞,居然也工作这么多年了都没点常识---哦对,扯远了,你们还上网看八卦哪,不情等着挨骂?”

        我刚要解释上网是要查一个零部件的生产厂家,王舒湲已经问道:“嗳,都说angelababy素颜鉴定作假,你们怎么觉得?”

        韩洁耸耸肩,我自然不屑置评。王舒湲顾自说:“其实何必较真呢,是吧,人家有真感情就行呗,以前文章和姚笛,还有王菲李亚鹏的爱情都说是假的,也该有真的出来代表一下。”

        “呸,他们也配代表爱情!”韩洁如此轻蔑地否定倒令我大为意外,王舒湲也惊讶不已。韩洁转而指指我,说:“真感情不是挂嘴上说的,得像人家岳哥这样,哪怕从来不搞同学聚会,可都记在心里头。”

        我由不得愣了一下,自己没有如此想过,此刻被别人点醒般说出来,似乎有种久远的记忆,像海底的沙层忽然翻动后略略露出埋藏物的端倪般,令察觉后,顿时产生些探求下去的心思。不过虽说时隔许久,我确实清晰地记着许多细节,或许未失难忘的情感,需要的不是嘴上眼前、不是刻意留恋,终究是青春流动中心底的沉淀,是纯真怀抱里积累的想念。

        我不由得失落地说:“唉,可惜没有联系了,留学以前的同学,一个都没有,别说中学了,就是我在国内最后上的那个大专都没一点联系了,那个年代只有电话,还是座机,又好多同学家没装,而且有的吧,人家也是变来变去的,出国前就差不多联系不上了,等回国的时候,就想都甭想了,跟现在不能比,微信、qq什么的,连邮件、手机号都快被淘汰的感觉,想躲着联系不上都难,一人肉,分分钟叫你现形,呵呵。”

        王舒湲探寻道:“可是不有同学录之类的,好多途径呢,你没试着找找?”

        “好几年前倒试过,没回音儿,后来连自己设置的密码用户名什么的也忘得一干二净,就算了,况且联系上又怎样,其实,以前不变的印象或许更好,如今又都这么现实。”王舒湲若有所思地歪着下巴,很快说:“赶脚岳哥说得好有诗意哪,满满的都是怀旧感,你应该写一个什么,总比这两年拍的动不动就乱搞的校园怀旧电影强。”韩洁鼻孔出口气道:“90后就是喜欢轻易下定义。”

        王舒湲不以为然道:“本来嘛,就是觉得岳哥这么一说好有故事在里头似的,因为以前听他说过一点儿留学的事儿,就特有意思,师院的经历也没准好玩呢,再给随便讲点儿呗?”

        “好,那就从入学开始讲,书说简短,今天是第一回---呵,玩笑玩笑,这哪有时间?”我看看手表,指了指表针笑笑说,“行了,赶紧吃吧,这回去别人估计都忙起来了呢,要是晚点了,头儿给过来的眼神,哎呀,脊背发凉啊。”

        自己虽然这么调侃,嘴里吃着饭菜,脑子里完全没有领导的任何形象---

        “歌声会在何时响起

        吟唱我们短暂的相聚。

        傍晚已投下的月光里,

        不再留下你我的同行笑语。

        如果回忆

        是心灵的慰藉、是感情的执迷,

        愿行将分开的背影没有孤独、回首可期。

        如果回忆

        是未来的惊鸿一瞥、是梦境美丽的选集,

        愿志在四方的步伐没有徘徊、坚定有力。。。。。。”

        而是想起了这首歌曲,心思也随即不由自主般真的回到大专入学的场景。

        一.风起花未落尽时

        “过了中关村的再下一个大路口,左拐了以后向南一直骑,估摸不用20分钟就能看见你今后的学校大门了,别着急,慢点啊,路怪滑的,而且风这么大,可真是的,怎么赶这么个天儿!”---前往那时侯还叫北京师范学院报到的头天,看我坚持自己一个人去,母亲便如是第二次叮嘱了路径。

        这样一句普通不过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不知不觉的牢记于心,即便到了现在。应该绝不是因为计划同去的母亲没有成行,或是当天清晨开始的大雨夹带起时时飞旋的风声,呼啸在那个开学日子中。但想来,更可能是期盼良久的开学报名,在各种谣言传播的不安后姗姗来迟的原因吧,因为那正是变故多发的1989年的夏末秋初。

        由于高考成绩不尽人意,我本来对进到大学校园已然绝望。这种心境,直到听说有补报其他学校的机会才得以好转。尔后就是收到录取通知的兴奋,虽然只是个大专,而且是自费。但总比高考前心志高昂,拿到成绩时茫然无措、丧魂落魄好;总比没有学校上好;总比经常听母亲唠叨是不是报个补习班好,毕竟补习,意味着不得不再花一年时间重新面对那本政治教材……。

        入学通知书是在8月中旬收到的,但报名录入时间却被安排在9月28和29号两天。我的兴奋劲头,早已像曾经光彩夺目的花火,到了行将熄灭的尾声阶段。而且这天只是进行报名、领取教材等手续事宜,真正的开学上课要等到国庆放假后的10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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