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良民vs狼人
“周老师。”
偌大的会客室里，寡言少语的女生终于开了口。
她低垂着眉眼，左手缠了绑带，后颈和脑后都贴着纱布；面颊与脖颈有些细碎的伤痕，但看起来都已被妥帖处理。
“请问，”栗言抬起头，看向周怀远，“作为班主任的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
周怀远之前并没有见过栗言，此时此刻看到她，也只当这是一个同在附中的、与卓灵雨交好、今晚正巧在现场且提供了现场照片的学生。
她有一种近乎张扬的漂亮，甚至于带上一丝攻击性；但她的沉默、她的心不在焉，以及那些包扎齐整的绑带又削减了这份锋利的特质，让她看起来有些温吞。
所以周怀远并没有过多地把重心放在她身上。
而问出问题的这一刻，女生目光灼灼，态度诚恳得像一位在课堂上发言的学生。
这让周怀远有些迟疑，开始斟酌着措辞，刚要开口回答——
“——喂！”
却是林靖宸猛地一推桌上执笔，对栗言怒吼道：“你装什么乖顺啊！”
所有人的视线汇集到他身上。
林靖宸抬起手，毫不避讳地指向栗言，“这个女的，打起架来疯子一样，我手上这么多……”
可是，在扬起手腕的那一刻，他忽然噎住了。
他的手腕光洁如初，别说重伤痕迹，连个稍微深点儿的红痕也没有。
林靖宸转而去摸脖子：“嘁，还有……”
他这才意识到，之前栗言的那个拳头，还有掐人的动作——
没有一次落下来过。
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切实地碰到他！
林靖宸现在浑身上下都正常无比，要说他在巷子里挨打了，谁信？
他立刻求助地望向自己两位跟班。
当然，是他自认为的求助——在二位跟班眼中，仍就是一副凶狠乖张的样子。
一个跟班直接别开脸。
“有吗，好像是有谁叫得比较惨吧……但是……”另外一个说，“我，我只记得你用碎玻璃把女生的手心划伤了，还把人那些伤痕往外抠……”
“对。”栗言忽而出声，把自己被绑带缠紧的左手放在桌上，“这里。”
又侧过头，指了指脑后，“还有这里。”
“身上还有几拳。脸上也差不多。”再象征性地往身上、脸上轻拍一拍，又说，“都是我想把卓灵雨带出小巷的时候，挨的打。”
圆桌旁好几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林靖宸简直气得要死，也不顾什么装病装柔弱，直接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个xx！少在这里给我……”
“林靖宸！够了！”
周怀远一声怒吼直接砸下来，把林靖宸震得有些懵。
看着男生这幅陡然愣住的样子，周怀远也站起来，唾骂道，“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时间——你这个样子，哪里像个学生？！哪里像个重高的学生？！”
林靖宸也嚷嚷，“我怎么了！她污蔑我，我还一点说不得了吗？”
“一派胡言！真是丝毫没有悔改！”
周怀远的喉咙梆梆响，整个会客厅都充斥着怒火。“怎么污蔑你了？谁都在污蔑你，卓灵雨也污蔑你，她也污蔑你，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在害你啊？林靖宸，你就没有一点反思吗？！”
“怎么就不是了？！就是污蔑！我就是被污蔑的！”
“那我们是不是也污蔑你了？敢情你今天什么也没做，就被我们扯到这里来了？”
“本来就是！”林靖宸被骂得有些慌张，可还是强撑着硬气，“我要找律师，我要让她告你们诽谤，你们侵犯了我的名誉权……”
“…………”
冷眼看他二人的对骂，栗言却在心底冷笑一声。
她真的受够这圆桌上这两个男的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的戏码了。
等到时候一个在学生里当混不吝的大刺头，一个却在老师堆里时刻准备着反水，好赖话都教他们说尽，那还调查个什么劲？
等到时候白笔也握在他们手里，红笔也握在他们手里，蛇鼠一窝，写出来的调查报告还全是他们的意思！
好在此刻，朱韶大概也被吵得无可奈何，冷着脸敲了敲桌面。
“都坐下来。”她说，“安静一些，也冷静一些。”
两个气头上的人坐下来，一个黑着脸，另一个更是不情不愿。
朱韶对着周怀远扬起下巴，“老周，想一想这个女生问你的问题。”
“不用想。”周怀远将搭在桌上的手十指交叉，正了神色，“如果这是霸凌事件，那绝不会姑息。”
栗言放缓语气，发问道：“那周老师觉得这到底是不是霸凌事件呢？”
“难说。但目前看来……确实如此。因为林靖宸主张‘卓灵雨自我伤害’，但这个说法还难以得到证实。”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存在林靖宸单方面针对卓灵雨的情况，那就是霸凌事件；而如果这是霸凌事件，就绝不姑息，是这个意思吗？”
周怀远觉得她问得有些怪异，但还是回答：“是。”
栗言忽而舒出一口气。
她对着桌上各位老师点头笑笑：“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份录音。请大家……”
林靖宸一愣：“又是我的？”
栗言摇了摇头，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周老师，是你的。”
“什么？”
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按下播放键时，女生眼中那份调笑的神色还未退。
会客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仔细听着。
录音才刚播放，立刻就是周怀远漫不经心的一问。
“——警察也出动了？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我自己摔的。”这是卓灵雨的声音。
“你看，你这不是会说话吗？”
录音里，周怀远像是笑了。
他说：“你已经知道不能乱说话，也不能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这很好。还有一年，好聚好散。既然问题不大，那我就先走了。”
播放到这里，栗言忽然点了点桌上的病历。
再低声重复一句“问题不大”。
语气极尽嘲讽。
录音继续播放。卓灵雨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
“可你们都知道，打我的人是林……”
“卓灵雨。”
即使，周怀远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那个名字，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林靖宸。
再竖着耳朵，听周怀远继续往下说。
“马上升高三，再一年你们就毕业了。林靖宸早就不住校了，教室里的座位我也把你们调成最远的距离……你还想怎么样？你总说他有暴力行径，可又给不出切实证据，不是吗？”
“我、我有啊。”
随即是一段裹覆杂音的空白。
栗言又不厌其烦地做了一次补充说明。
‘娘娘腔。’
‘让我来看看……’
‘你今天出门穿得有多漂亮？’
随栗言话音落下，录音里的杂音也恰好停止。
周怀远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录音里。
他反问卓灵雨：“这能说明什么？他也没说什么怪异的话吧？卓灵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特立独行？难道不是已经做好了不合群的觉悟，才会有这些举动吗？……”
“我觉得，你也没给警察或者赵老师听这个吧。那你自己也是知道的，这个录音，毫无用处。……”
“删掉。”周怀远说，“退一万步讲，你不惹他不就完了吗？一年时间，毕业就各奔西东，都心平气和一点，行不行？……”
几十秒的录音戛然而止，会客室再一次陷入寂静。
这期间，栗言一直在关注周怀远和林靖宸的状态。
后者如她所料，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负责用一张红脸面具和自己唱反调的人、他在这个会客室里最大的靠山，倒了。
何况这个录音不仅变相承认了霸凌事实，还表明了周怀远对林靖宸的包庇。
恰巧拿到寓言牌的良民，要怎么对付两个在场上佯装敌对、实则暗中操纵话语导向的狼人？
破绽、瓦解、收整、重塑。
朱韶揉了揉眉心，指尖点着桌面：“说说吧，老周。”
她的语气看似随意，但眼神中的压迫感愈发鲜明。她心里生起一份怒火，而理智将其勉强压制。
周怀远自嘲地笑笑，低下头，没作辩解。
只是说：“时刻准备着录音，真是一个好习惯。”
——毕竟那种耍无赖的态度林靖宸适用，他可用不来。
直至此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隐约有了曙光。
就在栗言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圆桌上，不知谁的手机陡然震了震。
“嗡嗡——”
分明声音不大，却轻易就将这场僵局打破。
林靖宸不耐烦地把手机兜到面前，却在瞥见联系人姓名的时候，满面阴霾隐隐有些消散。
他解锁手机，划进界面，阅读信息。
他的眼球映出屏幕光亮，喜色逐渐爬上面庞——
直到最后，他眼角眉梢都堆上了笑意。
“好了，各位老师同学，这场批/斗有没有中场休息的？”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出杂音，再抬起右手，对所有人扬了扬手机，喜不自禁道，“有重要领导要来了，我能去接——招待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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