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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会客室


江铭是在一个清吧门口拽回林靖宸的。

        至于林靖宸那两个跟班,他没瞧见,也记不住脸,根本没想过要去找。

        “哥,我现在是不是回家也完蛋啊?”

        马路边,林靖宸见了江铭也不逃,笑嘻嘻跟在后面,语气里暗含一种毫不走心的焦急。

        江铭掀了掀眼皮,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

        “不打开手机看看?”他面无表情,语气也万般随意。

        林靖宸咽口唾沫,嚅嗫一句:“算了吧。”

        “别唧唧歪歪的。”江铭猛拽他一把,“跟我走。”

        林靖宸问他:“去哪里?警察局吗?”

        “可能吧,但也不一定。”江铭笑笑,“因为不知道他们拨的是110还是120,所以不知道是谁来给你收尸呢。”

        林靖宸让他抓着,但仍然在反驳。

        “铭哥,铭哥!我发誓——今天就是第二次,我也没对他怎么样。”

        “嗯,确实。”江铭说,“如果你真没对他怎么样,那警察也不会受理这份案件。慌什么?”

        想起卓灵雨那副头破血流的样子,林靖宸脸一黑。

        “真不是我打的。那女生来之前,我今天压根儿没动手。”

        江铭瞥他一眼,就站在一旁把烟点燃,吸了一口,开口说,“不亲自动手就可以了吗。”

        “对你来说,很多事情确实不需要你自己动手吧。”说着,他又笑了笑,“不然跟班做什么用的?就算他浑身上下每一处伤都是你那俩跟班揍的,你这个主使也脱不了干系,懂吗?”

        “喂!也不是他们……”林靖宸一急,音量也不由得拔高几分。

        却见几位路过的人朝这边瞥来,一边等着红灯,一边窃窃私语。

        好像才察觉出丢脸似的,林靖宸变得有些不自在。

        红灯转绿,街边路人散了一批又一批。

        等周围人终于少点儿,他才又开了口,“对了铭哥,你高中的时候,大概也……”他吞下‘犯事’两个字,只含糊其辞地问,“当时怎么处理的啊?”

        江铭‘嗯?’了声,笑得漫不经心。

        “你什么意思?”他说,“我可没搞霸凌,也没进过局子。”

        林靖宸不信,没说话。

        江铭转而再道:“你有拳头,他们会怕你,可你让他们怕你是为了让他们别来烦你,又不是为了打压谁。我可不会在殴打别人的时候获得快感。”

        林靖宸‘哦’了声,却分明是左耳听右耳出。

        江铭也无所谓,只继续往下说:“林靖宸,你以后别说别人变态。我看你才更变态。”

        “哎,铭哥你信我好吗?真不是我挑事。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是我揍的他,但如果我说,今天他大部分伤都不是我们仨打的,你信吗?我跟你讲,我估计那人本来就有点自残倾向……”

        江铭未答,只抽出支烟,利落点燃。

        再轻吸了一口,朝着林靖宸吐出一个白色烟圈,笑说:“滚蛋。”

        “爱信不信。”林靖宸翻他一个白眼,“反正我爸妈会捞我。”

        江铭说:“嗯。那我尽量让他们别帮你。”

        林靖宸瞠目:“铭哥,你见死不救吗?”

        江铭走开几步,语气飘忽,也不掺杂什么情绪。

        “你没救了,等死吧。”

        …

        出了药店,栗言刚要拿出手机聊天,却正好接到许嘉宁的电话。

        她一愣,立刻划向‘接听’。

        “我看你给我打了三个电话,池一璇也是。是有什么急事吗?还是……”嘈杂的环境里,许嘉宁的语气急促,气息极度不稳,像是在疾走。

        “主要我现在有点抽不开身。栗言,你还记得寒假时的那个学生吗?真出事儿了……”

        她显然不知道栗言也在今天这件事里有一席之地,只自顾自往下说,“而且,你知道吗,很奇怪……他刚刚说希望你在场。就是……”

        许嘉宁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

        “是这样。现在他人在校长办公室,校长、高二几位老师、警察都在,那个施暴的富二代还没到;卓灵雨说,希望能联系你,因为你也是当事人——”许嘉宁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不对啊栗言,你怎么成当事人了?”

        栗言没答,只着急地追问:“卓灵雨现在回校了?没去医院?”

        “看着像刚从医院里出来,伤口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好在没有内伤,伤口还都在脸上。也不知道那施暴者是干嘛,专挑脸打……真渗人……”

        “那就好。”栗言松了口气,顺势开始解释,“我今天也在附中附近。寒假之后我和那个学生也有在联系,今天不是运动会吗,他本来约我去小吃街,但人一直没来。我去找他的时候正好遇上施暴现场,算是阻止了吧……然后,顺便拍了几张照片,到时候应该能当作是证据吧。”

        “……行。”许嘉宁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

        又问:“那你现在还在附中附近吗?”

        “嗯。”

        “快来校长办公室吧。现在警察来了,学校又封闭,行政楼下一堆学生围观……我现在在搞疏散,你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带你进来。”

        “好。”

        许嘉宁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栗言到了附中门口。

        和许嘉宁描述的场景相合,医警车辆亮着灯光,侧门封锁;校门口正对的大楼前,围观的学生堵得水泄不通。

        也没等许嘉宁来找她,栗言低着头,混在几个晚归的学生里,闪身进了学校。

        她听人群窸窸窣窣,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

        深夜、警察、医护人员,可供猜测的方向有太多——有说是某学生压力过大嚷嚷要跳楼的,跳了没跳、救回来了没救回来。情杀、仇杀、师生关系失调、畸形恋情、父母威压,众说纷纭;却每个都瞪大眼睛,摆出一副当事人模样,仿佛通告已经板上钉钉。

        而现在恰是晚修放课时间,距离熄灯还有好一会儿,学生性子散漫,老师又大部分都在对付警方或视察组,大多集中于校长办公室和会议室,两个宿舍管理员扯着嗓子喊,基本都被无视。

        甚至有人反驳:“休息时间,校园主干道为什么不能待?”

        直到安保组长终于带着七八个保安来疏散,人才散了些。

        栗言在人群里找到许嘉宁,一同从正门进了行政楼。

        “视察的领导都在三楼会议厅,刚刚警察来的时候……”许嘉宁一扶额头,“算了,不说了。”

        栗言没再问。

        她们乘坐电梯到五楼,一直沿走廊走到最头上,拐角处,一片豁然开朗的宽敞空间,茶水间与会客室一应俱全,再往里,电子移门之后,才是几位领导的办公室。

        许嘉宁刷卡进了移门,栗言紧随其后。

        她听见一道温和含笑的女声响起:“赵宛歌组长,你们年级的学生可太厉害了啊。”可她的措辞显然没那么和善,“最后一天,最后一天的几个小时——居然能出这么大的岔子!真是……”

        许嘉宁假咳一声,曲直叩了叩半掩的室门:“朱校长。”

        先前说话的人回过头。

        那是一位四十岁出头的女士,身材微胖,圆脸,蓄着齐耳短发,不着粉黛也无配饰,只一身利落的职业装,方形的镜片微微泛出红色。

        单看外形则极具亲和力,可栗言却能觉察出她眼神中的凛利,以及那丝淡淡的压迫感。

        “来了?”朱韶看了眼许嘉宁,对着栗言点点头,“那走吧。去会客室。”

        会客室里,几位老师面面相觑。

        往下两层坐着几尊视察的大佛,报告会议开到一半却被警方敲开厅门;受伤的学生还在茶水间里休息,施暴的学生不见踪影;与警方的交接还算融洽,现在局里留下一个民警监督处理进度,顺便旁听记录——

        会客室里的所有人,从头到脚都写着四个大字,“焦头烂额”。

        尴尬的气氛之中,忽然有人小声问了句:“家长联系上了吗?”

        “一方家长联系不上。”旁人说与他听,又夹杂几句细碎吐槽,“另一方……唉,林含玉,谁敢去请?这林靖宸还真会挑时间来事儿。到时候林含玉真来了,指不定要再出什么岔子。”

        这几天领导视察,附中所有老师都打仗似的愁个不行,明面上还得摆出些客套微笑。

        林含玉是林靖宸的母亲,教育线官场的高层。本来这次的视察小组该由她打头阵,为了避嫌才作罢。

        结果今晚出事的还偏偏是她儿子。

        如果林靖宸是受害者——但毕竟身份摆在这里,这种可能微乎其微——那么此刻该做的事情明明白白,维护、安抚,问责加害者。

        问题就出在,林靖宸才是惹事生非的那一方。

        没人敢大剌剌趟这次混水;而毋庸置疑的是,被今晚这出情况一搅和,谁都别想睡好觉。

        会客室里有人叹了口气。

        先前发问的人思索片刻,继而又问了一句:“那……要不要直接找视察组的人来啊?如果有律师盯着的话,整体也能……”

        “聊什么呢?还嫌不够乱哪?”朱韶立刻打断,气极反笑,“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摸清,叫他们来干什么?请他们观摩附中全体老师丑态百出的样子吗?!”

        在座其余人立刻噤了声。

        朱韶走到会客桌前,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桌上所有人,问道:

        “警察和我说,这不是第一次——哪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随话音落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他们都低着头,有觉得莫名其妙的,也有自认事不关己的。

        但事实上,会客室里的所有老师,都是在高二(8)班任教的;印象或淡或浓,但事态都到了这个地步,再摆出与己无关态度的人,实在有些不应当。

        反倒是会客室门边的赵宛歌开了口。

        “两个月前……这个学生……”仿佛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又好像在此刻终于意料到当时自己那种想当然的天真实在愚蠢。

        她顿了顿,在脑内复盘那天的情况,继而再道:“年夜那天,我接到警方电话,在市医见到了那名学生。全身多处摔伤、撞伤、擦伤的痕迹,最大的伤口缝了四针,打了一针破伤风针,挂了两瓶盐水。但当时,对于这些伤势,那名男生认定是意外,也主张现场没有第二人……所以当时……”

        “行,我明白了。”朱韶皱起眉,手放在桌沿。

        又说:“就算不涉及霸凌事件,这种问题也应该在会议里上报。”

        赵宛歌鞠躬道歉道:“对不起,朱校长。是我的问题。”

        “……算了。”朱韶对她摆了摆手。

        “那你当时是去过医院的?”朱韶顿了一顿,忽而再问她,“那按照你的看法,他的伤口更像是……?”

        “不好意思,校长,我当时和警方交接完,以为结果都板上钉钉了,而且那个时候老周也在,所以我就……”

        “就没去见人?”朱韶抬起眼,语气隐约浮现怒气。

        “……不好意思,校长。”

        赵宛歌再次道歉。

        栗言与赵宛歌站得很近,将她神情里所有的慌乱尽收眼底。

        那是因说谎而起的慌乱。

        朱韶叹了口气,没再问她。

        她看向会客桌末端的周怀远,“周怀远,你的看法是?”

        “我当时……没注意到太多细节。也有先入为主的问题吧,拿着警方提供的文件和病历单,就默认这些都是事实了。我没考虑那么多,也没想过是霸凌。”

        与赵宛歌那种略带慌张的语气不同,周怀远的道歉显得稳重又诚恳,像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但栗言知道,相比于之前赵宛歌避重就轻式的回答,眼前这个身形消瘦、长相锋利的男人,才是抱着主观意愿去撒谎的。

        又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另一个傲慢谎言的缔造者。

        朱韶思索片刻,将赵、周二人的说法一核对,便不疑有他。

        她侧过身,转而面向栗言,对她笑了笑。

        “不好意思,栗言同学。让你在门边等了这么久。这里面封闭,老师又多,待得你压力很大吧?我们出去说几句。”

        看栗言微有诧异,没什么表示,朱韶轻揽过她,朝门外走去。

        在经过许嘉宁的时候,朱韶压低声音,布置任务:“小许,让他们把所有涉事四个学生入学以来的信息都汇总起来——重点当然放在卓灵雨和林靖宸身上。”

        许嘉宁应声说好。

        栗言随着朱韶走出会客室。

        她们在走廊的落地窗旁站定。

        朱韶笑吟吟地看着栗言,语气神态都与刚刚会客室里大相径庭。

        “能问问你的身份吗?你身上这件校服……又是怎么回事呢?”她问。

        栗言不禁有些讶异。

        她以为先前在会客室里,朱韶之所以对她和颜悦色,是因为她身上那件附中校服——朱韶把她当成了自己学生。

        与此同时,栗言又有些惊奇:这校长不会认得出所有附中学生吧?

        可也无需再纠结,她捋了捋思路,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自己和卓灵雨的关系,又提到今天在学校侧门外的快餐店旁,高二女生弄脏了她的运动服外套,顺势给她拿了件附中校服。

        说着她忽然有点印象,自己那件运动服外套好像落在了店里。

        朱韶听完,对着她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朱韶又说,“那你和许嘉宁是什么联系呢?”

        栗言暂且把自己和许嘉宁的关系简化了一下:“她的母亲,是我研究生导师。”

        “朱老师,其实当初我和卓灵雨偶然认识以后,也和许嘉宁说了这些情况。可惜当时往下一深究,却发现全无事实根据,所以……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朱韶对她颔首:“我知道了。”

        恰此时,朱韶的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

        她接起电话,对面的安保人员说:“朱校长,林靖宸回校了。说是家属带来的。另外两位也都到了。”

        朱韶:“嗯,到了就好。”

        挂完电话,她对着栗言一挥手,“我去把三个学生带过来。栗言,你先进会客室吧。”

        栗言点点头,却问:“卓灵雨在哪里?”

        朱韶往电梯方向走,又给她指了指茶水间:“他在里面休息。”

        “好。”

        栗言抬步走进茶水间。

        卓灵雨靠在茶水间的躺椅上,盖着薄毯,双眼紧闭,像在补眠。

        他脸上的伤痕并没有因为药物处理而淡化,反而各色交加,显得更加骇人;窝在倾斜的躺椅上,四肢放松,呼吸平缓。

        明明一个小时前还见过,可此时栗言看见他,却感到一些怪异的恍惚。

        她听见不远处的会客室里,有人将门一开一闭。

        栗言以为那人的目的地是茶水间,便下意识地靠向门边。

        紧靠着门,她听见了周怀远刻意压低的声音。

        “等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清楚吗?”

        “你妈有没有给你找律师?……”

        栗言神经紧绷,聚精会神地听着。

        周怀远正经过了茶水间门边,是以此时电话之中,林靖宸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周老师!我爸妈都快把我骂死了!……”他说。

        “…………”

        随着门外的脚步渐远,再后面的对话听不真切。

        茶水间里,栗言掩上门扉。

        ——这个周怀远,果然问题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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