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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粉饰梦境


她是长女。

        是姐姐,其次才是女儿,她在那件事后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可惜一切都只是后知后觉了。

        苏日昳,多么朗朗上口的名字,可惜屋外的世界里没人能接近并呼唤他了。日昳,本身就是多么孤寂的词,将尽未尽的落寞感。他像落幕前的太阳般将自己封闭起来,他的容貌,他的才智,本属于他的少年朝气和青春年华,苏颜再也无从得知了。从那一天起,他将自己隐于人后,再也没见过苏颜一面。

        苏颜儿时确实不喜欢这个弟弟。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不再注视她了,仿佛她不再是他们的“女儿”,只是一个可以忽视的陪衬品。那时的她对很多事还没有概念,只知道“死”,不知道“残”,更不知道为什么再抬头时弟弟已经躺在楼下了。那一推就残了弟弟的双腿,折了他的翼,原来人这么脆弱。

        至于推的原因,她早就不清楚了。往事好模糊,只是事发后的人生喧嚣、救护车起伏的笛音至今还记忆犹新。她的视线逐渐模糊了,世界也跟着模糊了,所有的杂声和胸腔里的心跳融成一片,难分彼此,一切混乱到像是她代替担架上的人失去了一生。美好似乎已经和她无关了。

        “你不该。”

        心里奇怪的声音响起,原来自己是爱着弟弟的。可是为什么呢?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像是溺进了水里,再也出不来。人声忽远忽近,钟无声的地拨动着时光,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她能感受到的温度。在有人找到她前她甚至都没有动过一下,只是怔怔地聆听着,那个来自心里的谴责的声音。

        “你不该。”

        其它的事都记不清了,除了像是审判的质询。

        “你为什么!”平日里温和隐忍的妈妈哭成了泪人,苏颜第一次见她眼圈红了,不是因为妈妈更爱哪一个,而是因为她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

        “我不知道。”她的视线模糊,眼睛肿痛得厉害。

        屋子里的“为什么”和“不知道”交织,像两条蛇纠缠不休,刺痛着两颗五味杂陈的心。唯独父亲沉默着,双目不知该看望何处。

        “你是他的姐姐!”

        一直走动的时针,在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停下了。

        她是他的姐姐,她像是才第一天知道那样愣住了。

        “你不该!”

        心里那个声音又响起,无论她跑到哪里都躲不掉。

        她还能再叫他一声“弟弟”吗?还能再唤他一声“日昳”吗?还能再······见他一面吗?

        一切都像梦,电闪雷鸣的噩梦,不过这一次不再会被惊醒。她是做着梦的罪人,但她仍幻想着还能挽回些什么。她怎么还会讨厌日昳?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份确切的爱了,来自于良心深处忏悔的爱。但已无法补救了,关上的门像是无法穿越的结界,她再努力又有什么用?门那边的人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粉饰已故去的梦境。

        后来她蓄起长发,学会了如何伪装那些负面情感,如何变得温婉而懂事。她在家里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可是没有人能原谅她,就是她自己也不能。她将能让给弟弟的一切都让了出去,包括那间面东的屋子。日出的光投射到那扇封闭的门上时,他荒芜的心会再度春暖花开吗?她不知道,关于弟弟的一切她都无从得知了。

        那扇永远对她紧闭的木门,就此隔断了两个世界。两个世界无一不掺杂着痛苦、未知与无奈,不过一个世界更大些,一个世界存在着有形的边界。被她亲手断送的时光,在之后的每一个日夜里碎语着,任岁月怎么流转她都被困在了钟响的那一刻里,打不破时间。

        直到苏颜的世界刺进一道光,仿佛是上天特地赐予她的礼物。

        初入学时,那个少女目光彷徨的样子,真孤独啊,将自己封闭在小小的世界里,不与他人心灵接触。

        她的枷锁在那一刻松动了。

        “她叫常年今。”白衍顺着她的目光寻去,介绍道。

        “嗯,中午叫上她一起去吃饭吧。”

        “可是她不太愿意被打扰的样子······”白衍有些为难。

        苏颜笑着反驳:“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愿意呢?”

        你怎么知道日昳是真的不愿意呢?只是还没有弥补自己的罪过罢了,一切都还能回到过去的,一定能的。

        常年今,她总是让苏颜想起日昳,甚至是在呼唤她名字的时候。

        她或许可以将年今从孤闭的深沼里解救出来。

        或许就会好受些。

        或许就能在救赎中赎罪。

        或许一切就都能回到过去。

        或许这场噩梦就能结束。

        买的糖粉到了,苏颜在厨房里打着曲奇面团,多做了一份给森葵,用裱花袋挤好后放进了预热好的烤箱里。

        黄油的香气充斥着整间厨房,在她的鼻尖流连。她在烤箱边静静地守着,心情是说不出的愉悦。

        “叮”,搞定!

        她将曲奇取出后放在架上晾凉,转身去收拾洗手台去了。

        窗子被人敲响了,苏颜开了窗,一只流浪猫一闪而过。

        “保护费。”

        “流浪猫”随手拿起一块准备放进嘴里。

        苏颜笑了:“强盗,得晾凉呢。”

        “那算了吧,省得许书铃说我偷吃。”

        “你小声点。”

        说曹操曹操到,许书铃背着粉色的双肩包冲了过来:“白衍!你在背着我偷吃曲奇吗!贪吃鬼!”

        “怎么天天骂人啊。”白衍挡下了迎面的头槌击,另一手还小心地举着曲奇,苏颜接过曲奇放回了架上。“难得见你来苏颜家,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作业弄丢了,和苏颜借了去复印,”她打开双肩包把原件拿了出来,“给。”

        她看到刚做好还溢着暖香的曲奇,大声说:“曲奇!果然我最喜欢苏颜了!”

        “一起出去走走吧,回来的时候恰好曲奇也凉了。”苏颜放好练习本,解下了围裙。

        她们在路上漫步,许书铃很少来苏颜家,看到什么都觉得很新奇。

        “哇,大草坪哎!”许书铃指着那片草坪说。

        “那片草坪很有趣的。”

        “一点不有趣!白衍真傻。”

        两个爆栗响在许书铃的额头上。她捂着额头闹起来。

        “要去坐坐吗?我和白衍经常去那里玩的。”

        “既然苏颜都这么说了——”许书铃像小孩一样跑了过去,躺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我看你就是口是心非吧。”白衍戳穿她。

        许书铃很快就玩累了,吵着回了苏颜家。苏颜端来了许书铃苦等许久的曲奇,她们围坐在苏家花园圆桌边享用起来。两人都吃得很开心,尤其是许书铃。可苏颜却面色凝重,像是在苦思冥想着什么。

        她突然站起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说:“没错,是黄油的软化状态偏差了!你们先勉强吃着,我再去做一遍。”

        “不是挺好的嘛?”许书铃想拦住她。

        白衍摆手,随她去吧。

        “苏颜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什么都力求完美。”

        她坐着想了一会儿,又想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说:“不过我还是去看一眼吧。”

        “我说你们苏家什么时候才再开通安保系统啊。”

        白衍还是趴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看苏颜做曲奇面团。

        “又关心这个。”苏颜假意嗔怪。

        “不如以后雇我当你家保镖得了,我对工资要求特低。”

        “你可少扯。我知道你的志向远着呢。”

        “那就是你对我的志向一无所知了,”白衍直起身来,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说:“臣衍之志,护颜周全。怎样,有感觉吧?”

        “小女正有此意,奈何家父公务繁忙无暇处理。”苏颜也半开玩笑地说。

        “忙也忙了这么几年了,感觉你爹都很少在家的样子。”

        苏颜垂下眼帘,说:“是啊。”

        “其实不是真的因为公事吧。胡子茸很久以前和我提过一嘴。”

        苏颜抬头看着她,五味杂陈地笑了。

        “喂,我昨天可看见有个轮椅少年在你家附近哦。”

        体内一道电流击过,苏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手中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真的么?”

        “真的。那个人白得很吓人哎。但是看起来不是很鬼鬼祟祟。那会儿你屋里灯已经灭了,他转了转就回那间屋里了。”

        苏颜的手颤抖起来。日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房门了。难怪她今天心情这样好,原来是有好事发生。她心里莫名地将一些事联系起来。

        “他有来过我房门前么?”她犹豫地问。

        “嗯······记不得了。”

        也足够了。这点希望对她来说已算是奢望了。

        “我还以为那间屋子一直是空的呢。”

        “其实里面一直住着人。”苏颜笑着说。

        “那个人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吧。”

        苏颜愣了愣,没有说话。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有时看起来那么忧郁,不过其它事太忙了一直没顾及,”白衍把玩着手中的刀,语气却很认真,“前几天我认识了个人,又学会了些东西。我说我想要保护你,可光从表面上保护是远远不够的。有些事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两人沉默了片刻,白衍依旧玩着那把幽蓝色的刀,周围风声静静。

        “有机会一定会和你说的。”苏颜笑了笑,将面团装进裱花袋里,确保一切都完美无失后开始预热烤箱。

        “将军!”

        棋盘旁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少女,明媚得像是新鲜的阳光。

        “你是······森葵。”林鹤永语调缓慢地说。

        “还记得我就好,”森葵走到他对面的座位坐下,打趣似的说,“怎么又一个人下棋?好不容易才教会我,难不成是看不上我的水平吗?”

        “不是······”他又低下头沉思,没过多久就动了一步,破了危局。

        “厉害,那到我了。”森葵也静下来揣摩了一番,兵向前走了一步。

        “将军。”林鹤永毫不留情地说。

        “喂喂,这么快,我才刚坐下哎。”森葵很吃惊。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下了很久了。”林鹤永看着她解释道。

        “你骗我,才没有将军呢。”

        “我没有······”林鹤永愣愣地辩解道。

        森葵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应将的对策来,只好摊下去认输道:“死啦。”

        “嗯。”林鹤永看上去还是愣愣的,甚至全然看不出胜利的喜悦来。

        “难道赢我就这么没面子吗?”

        “你还是新手,输了很正常。现在才午后,还有很多时间学习。”

        “才不想学啦,”森葵还是很闷气,手指无聊地绕着头发,问道,“为什么这么喜欢下棋啊?”

        “因为只有下棋的时候爸爸会陪我。”

        森葵心里一动,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马上是中月节了,要一起去逛吗?”

        “中月节?”

        “学校一年一度的中月节,就是,carnival那样的。”苏颜笑着看年今。

        “哦······‘carnival’。”年今小声重复了一遍。

        “你初中不在这里读所以不知道。中月节是学校每年春天为学生举办的节日,有很多丰富的活动。今年要和我一起去吗?”

        是和“她”,不是和“她们”。

        “好啊······”年今的目光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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