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女中豪杰

　　都说东北女人彪呼呼的，把自家男人当儿子一样呵护。不管大事小情都要冲在前面，包括跟人干架这种血腥之事。人嘛，性子总是统一的。不可能对外暴力嗜血，对内却温婉贤淑。所以，东北女人对自己的男人同样保持着高压态势，夫妻之间只有一个原则：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你只能由我一个人欺负，任何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削他！

　　鲜卑人的发源地就在大兴安岭，东北女人护男人，给丈夫撑门面这种事看来古已有之。

　　娄昭君在里屋听高欢拿三位御史穷开心，自己也觉得很是开心。不料那姓赵的越说越不像话，对自己心上人的警告全然不放在心上，还要栽赃嫁祸，勒令交出权柄接受调查。这就让娄三小姐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我家阿欢一心向善，自掏腰包，担着巨大风险救下这么多流民，没向任何人邀功请赏，咋还成罪责了？似你这等睁着眼睛说瞎话，利令智昏的奸诈之徒，朝廷养着何用，祸国殃民啊？我们家阿欢不欺负人就算仁慈！你算老几？居然敢来北疆之地耀武扬威，御史了不起啊！？一介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的微末小吏，狐假虎威，大言不惭的说要停止欢哥哥的录事参军职务，交出幢主印信。哼，真敢想！所以，当赵元则还想继续耍威风之时，娄昭君不干了。我娄昭君的男人也是你能威胁的？！想知道我的身份？可以啊，那你就听好了。娄昭君坦然的说：“既然赵御史想搞清楚状况再下手，可以啊。本小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娄名昭君，真定候娄提之孙。以你的逻辑，本小姐也应该是助纣为虐的叛国贼子了？”

　　“原来是娄小姐。不敢不敢，小的唐突，冒犯了娄小姐，还请赎罪。小姐乃鲜卑贵族，身份尊贵，何来叛国一说。”赵元则表情有些尴尬。

　　“是吗？你要弹劾的这位高幢主和我娄家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他的背后站着我娄家主仆三千余人。他做的一切都有我娄昭君的一半。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人给人，全程都有我娄昭君参与。按你的说法，我娄昭君，也包括我娄家，和他就是撕不开扯不断的同谋。至少也该算帮凶。我这样定性，赵御史是否满意？”这小妮子，为了保护高欢，直接把娄家整个家族都拖下水了。

　　“娄小姐可不能这么说。小的冒犯唐突，罪该万死。不过，不知者不为罪。再说，你是你，他是他……”赵元则被娄昭君强大的气势压得呼吸不畅了。

　　本来想着这一趟回了洛阳，仕途之路算是彻底平坦了。只要把段长拉下马，在长孙家那里就有了邀功的资本。谁曾想不小心踢到铁板上了，还没有机会和段长交锋，在段长手下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面前就吃了大亏。平城娄家在朝中根底深厚，地位特殊，朝中官员都知道。多少封王都在权利的争夺中起落不定，可娄家一系在历次政治斗争中因为有皇家的信任，居然成了文武百官中少有的不倒翁。整天琢磨各派势力此消彼长的赵元则岂能不知道娄家的可怕之处？所以，面对一位小女子咄咄逼人的攻势，他额头出汗，思维混乱，话也不会说了。

　　“嗷？赵御史查案是因人而异的啊！看着不顺眼的就落井下石，惹不起的就网开一面。这是兰台御史的操行守则，还是赵御史自己的查案风格？”娄昭君句句下套，把赵元则往墙角里逼，一点面子都不留。要不这么说，千万不要惹女人，后果难料。

　　“这……娄小姐说笑了。”赵元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凌厉的女子，有点应付不了。

　　“说笑？赵御史看我像说笑的人吗？我和高郎君互为依存，生死与共。他若反叛，我就是帮凶，怎么可能他是他、我是我。你见过孑然一身的人反叛成功的吗？虽然他这人有孤胆英雄的素质，但有我在，怎么能让他单打独斗？你们尽可以弹劾，往死了逼他。万一成功了，不仅能空出段将军一个职位，还有我娄家在大魏朝大大小小几十个职位等着你们。我也有两年没到洛阳看望元匡柏伯了，正好随高郎君走一趟，看看洛阳还是不是大魏的天下了。”娄昭君小妮子威胁起人来比高欢更有杀伤力，直接搬出三位御史的最高长官威胁，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高欢以一种超级欣赏的眼神看着娄昭君向赵元则发难，心里说不出的舒爽。倒不是想凭借娄昭君的家势为自己挡灾，而是娄昭君面对兰台御史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维护之心令高欢感动。鲜卑儿女虽没有汉家女子那样内敛，但毕竟也是女儿家，抛头露面的和人干架，好说不好听。现在的娄昭君还是待嫁之身，虎了吧唧的替男人出头，呵呵呵……真的很可爱！

　　温子升多聪明一个人，只看娄昭君的打扮气质和说话语气就知道这小娘子非同一般。经过这一番的唇枪舌剑，哪里还不明白这位惹不起的姑奶奶才是真正难以逾越的障碍？别说高欢目前还没有反叛投敌或者自立为王的动机，就算有，也不是他们三位七品检校御史可以拿捏的。再说，人家搬出“元匡伯伯”威胁你，说明已经把你当回事了。若不然，乱棍打出去又怎样，你还想报复不成？什么叫蜉蝣撼树？什么叫自不量力？忽然想起高欢先前强调自己把未婚妻的嫁妆都拿来养活流民的那句话，立刻就明白了此女定是高欢口中的未婚妻无疑。这姓高的，背靠大树啊这是，难怪有恃无恐，胸有成竹的样子。

　　“高兄不打算给温某引见一下吗？”温子升不单单是为了解救赵元则。他毕竟是调查小组的临时负责人，出了任何问题都是他的责任。赵元则不知死活的自作主张，以为可以白捡便宜。现在骑虎难下，给他本人招来灾祸不说，也给自己下一步的工作带来了麻烦。真的是利令智昏的蠢货。看看郭文义，冷静果断，不彰不萎，这才是兰台御史该有的作风。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仍。

　　高欢正专心致志的品味昭君小妮子带给他的荣誉感，不料温子升的一句话破坏了这美好的一幕，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就你多事。让我家小妮子再发挥一会儿不好吗？真是的。”

　　“差不多行了。我等毕竟是朝廷命官，杀人不过头点地。”温子升责怪的语气。

　　“凭借娄小姐为你张目，你也好意思。”郭文义适时的加了一句。

　　“好好好，二位的嘴巴真够阴损的。来来来，正式介绍一下。平城娄家嫡女，排行第三，娄昭君小姐是也。她的另外一个身份是高某的未婚妻，普天之下唯一能配得上高某的奇女子。”高欢恬不知耻的抓着娄昭君的小手给三位御史介绍道。

　　温子升和郭文义也是第一次遇到高欢这样不要脸的语言风格，既觉得新颖，又觉得害臊。二人听高欢如此别开生面的引见娄昭君，一边冲高欢翻白眼，一边正色的向娄昭君抱拳以礼，异口同声的说：“久仰久仰。”

　　温子升说：“娄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温某平生仅见，佩服佩服。”

　　郭文义说：“娄小姐虽为女子，却心有韬略，攻守凌厉，我等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二人说完再次拱手以礼。

　　高欢及时回怼道：“你二人什么意思？骂人不带脏字，嘴巴怎么那么损。我们家昭君温婉起来杨柳羞惭，百花失色。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你们当然应该自愧不如。我高欢自诩才华出众，英雄了得，允文允武，当世俊杰，在我们家昭君面前都不敢些许造次，就你们三瓣烂蒜也敢与日月争辉？简直不知所谓。是吧昭君？”

　　先前还神色肃穆，伶牙俐齿的娄昭君，此时被二位御史的暗讽和高欢的“谄媚恭维”羞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丰润的下巴颏红得像半拉水蜜桃，此刻快要掉进胸口了。分明就是一位懵懂娇憨的闺中少女，哪里还有半点女中豪杰的凛然气势？娄昭君将食指和拇指拼成一个万能钳，在高欢腰眼儿的软肉上螺旋式的拧巴。

　　高欢皱着眉头坚强的忍耐着小妮子的惩罚，脸上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太难为他了。

　　赵元则站在一旁尴尬的不止如何是好，一脸的笑容很难分类。苦笑、媚笑、讥笑、尬笑、惨笑、微笑……没法形容。

　　温子升和郭文义隐晦的对视一眼，暗暗的吁出一口气。以他二人多年的经验，高欢和娄昭君这公母俩简直是平生仅见的奇葩组合。面对来自最高层的压力，不疾不徐，不卑不亢，谈笑间将一场灾难化解于无形之中。这两人，任何一位拿出来都不是善茬。合在一起那还了得？看看五原闹出来的动静，外人只能观其型而难查其理。如果真像高欢说的那样，假以时日，这里完全可以变成一个边疆重镇。人心之齐，热情之高，在官民关系紧张的大魏朝，简直可以称作独树一帜。再看看高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狡猾中不乏真诚，猖狂中不乏低调，时而冷森，时而热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上午的较量，你都摸不准他的脉搏。他的所作所为真要按个“意图不轨”的罪名也不是无的放矢。说他胸怀天下，忧国忧民，挽狂澜于既倒也不过分。怎么说都有理，而且顺理成章。

　　还有这位娄家三小姐，为了维护自己的男人，不惜拿娄家数千口人的身家性命做赌注，真个是难得一见的大手笔。不是恭维，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两人臭味相投的合兵一处，谁与争锋？娘那个……还让不然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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