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昭君出头

　　高欢所说的话当然是赤裸裸的威胁，意思再明白不过：朝廷对我好一点，不仅现在的五万流民可以安定下来，甚至还可以再消化五到十万人。这些刚刚尝到衣食无忧甜头且好容易安定下来的流民，如果重新将他们丢到社会上，不仅生活上无以为继，情感上也接受不了。

　　猪狗都知道护食，何况饿极了的流民。谁夺了他们的饭碗，他们一定会和谁拼命。这些来自不同的州郡的流民，以前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散户，住的也很分散。五六年的流浪生活，各家存活下来的，或三五口，或一两口，任何势力都可以随意欺辱他们，盘剥他们，把他们像牲畜一样对待。五原特区建立以后，这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可怜人终于有了安定的住所，稳定的职业，可以填饱肚子的日子，有谁能不倍加珍惜？

　　现在的五原特区，高欢是按照一个工业城镇的架构在建设。农牧业生产也是集体农庄式的结构。按照大魏军镇的属性，镇民的生产生活都是半军事化的。镇民类似于西汉时屯垦戍边的边军，也有点像后世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这样的组织形式正好给了高欢构建一个工业化、城镇化、农牧业生产规模化的机会。段长将军顶着巨大压力给了他极大的自主权，如此他才可以在五原这块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挥洒自如。当然，对原住民的改造还没有着手，基本保持原样。他的着力点只放在五万多“光棍无产者”身上。

　　首先取消了奴隶制，借着户籍登记和人口普查的机会，让所有新五原人都有了一个堂堂正正的良人身份。其二，让他们进工厂、下矿洞，有饭吃、有衣穿。试想，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体生活，并且有了良好团体意识基础的五原人，怎么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逆来顺受，听天由命？倘若有人将这些尝到了甜头的新五原人组织动员起来，将会是一股怎样的力量？

　　当年中共领导着一群目不识丁的泥腿子，硬是把拥有八百万大军的老蒋打得晕头转向，一头栽进台湾海峡。共和国刚刚宣布建立，一百多万国军还盘踞在大西南的崇山峻岭里没有清剿干净，手拿万国牌武器的志愿军就敢和携二战大胜的美国和他的一帮跟屁虫在朝鲜大干一场。谦虚点说打了个平手，其实是联合国军失败了。想想看，自行车和飞机打仗，还打了个平手，飞机好意思说自己胜利了？那样猪都会嗤笑他。以至于美国人半个世纪不敢拍一部反映朝鲜战争的故事片。没脸啊！个人英雄主义盛行的美国，怎么想也再塑造不出一个“兰博”在朝鲜的冰天雪地里和志愿军大打出手。除非他们是要反思和总结失败的经验教训。你当现在美国民主、共和两党为何会达成共识，一致同意限制华为的发展，限制中国的科技进步？有人以为美国人是为了钱，放屁！美国人根本不缺钱。他们是想起了朝鲜战争那屈辱的一幕。被一帮谁也瞧不起的泥腿子在三八线上推了几个来回，想想都没脸见人。再往深想想，如果当年志愿军手的武器效能达到美军的80%，战争的结果连想都不用想，十六国组成的联合国军团早被赶进太平洋喂王八了。

　　永远不要小看2500年前就写出《孙子兵法》民族。这个民族玩弄“兵法”的时候，你们还在吃草呢！前两次工业革命，这个民族被八国联军和小鬼子打断了。第三次工业革命开始，这个民族刚刚开始疗伤。尽管如此，这个民族还是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向了改革开放。不佩服都不行。只用了四十年的时间，走完了你们百年的工业发展路子，十年一个台阶，第四次工业革命即将开始，已经和你们并驾齐驱了，而且是第一方阵的前两名。妈了个巴子，人类五千年文明史，这个民族就犯了一百五十年的睏，就以为你们是灯塔了？做梦！再给这个民族三十年时间，让你们连闻个尾气都要坐着火箭追。所以说，任何人都不要把华夏民族的这些泥腿子不当回事！他们一旦发起狠来连自己都怕！

　　高欢深知这五万被动员起来的流民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所以他根本不在乎长孙家、叔孙家，包括现在执政的拓跋家族，甚至是整个鲜卑势力。拥有丰富的现代知识，又有制作炸药的技能（是炸药，不是黑火药）。守着物产丰富的河套、敕勒川平原，不缺粮，不缺资源，又有广袤的战略纵深，若是真的需要拼命一搏，怕的谁来？只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各种准备尚需时日。关键是他不想那么做。他的目的是消弭六镇起义的战火，让长刀指向成吉思汗的目光所及之处。

　　听高欢赤裸裸的威胁，温子升和郭文义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饥民暴乱的凄惨情景。挑起战火容易，结束战乱可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那是需要足够多无辜庶民的鲜血才能浇灭的怒火。战争可以分正义与非正义，战争当中死掉的人可不分好坏善恶，更何况还是内讧。

　　赵元则听高欢满不在乎的态度，甚至赤裸裸的在威胁三位朝廷御史，强压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了。他拍案而起，一掌下去，桌案上的茶盏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相比之下，他的历喝之声更大：“大胆高欢，吾对汝已经忍无可忍！”

　　赵元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温子升、郭文义面目愣怔，就连高欢也是一样不明所以。

　　只见赵元则声色俱厉的接着说道：“你巧言令色，避重就轻。不承认自己所犯罪行，却口口声声以救苦救难的良吏自居，简直恬不知耻。就算你做出了一点成就，若没有皇帝和太后的恩泽惠及，哪有你高欢施恩于民的机会？你屡出狂言，视官场礼教如蔽履，视朝廷法度如无物。把自己所做的点滴成绩凌驾于朝廷的大政方针之上，不敬皇恩浩荡，不敬上官庇佑，只强调自己的些许贡献，你意欲何为？你公器私用，在庶民当中树立自己的威信，意欲形成一个只有高欢，没有朝廷的既成事实态势是吧？真以为山高皇帝远的边塞就是你高欢的独立王国了？谁都拿你没办法了？笑话！我等奉命出京调查段长勾结外敌意、图谋反一案，代表的是中尉府的权威，代表的是皇帝和太后的旨意。你不但不配合调查，还三番两次威胁朝廷命官。更加发指的是，居然要贿赂御史，逃避律法制裁，真是胆大包天！我以中尉府检校御史的名誉责令你，从即刻起，交出怀朔镇军第四幢幢主的印信，同时停止你怀朔镇军录事参军的职务，老老实实的接受调查。”

　　赵元则这番义正辞严的责令，若放在洛阳或者某个州郡，不出意外的话，立刻就会成为现实。高欢交出印信，在执法御史押解下，戴上桎梏，皮鞭沾凉水抽的皮开肉绽之后，录好口供，签字画押，然后该杀杀，该刮刮。

　　问题是，这里不是洛阳，也不是随便什么州郡。高欢更不是典型意义上的大魏官吏。不仅如此，他还是一名从法治社会穿越而来的老刑警。面对法制严重不健全的万恶的旧社会，怎么规避法律风险，怎么利用法律漏洞，怎么以权代法，他比谁都娴熟。更何况他根本没把兰台御史当回事，赵元则颠倒黑白的手段对他无效。再说的无耻一些，三位兰台御史能不能活着离开五原，全在他一念之间，而且不负法律责任。

　　高欢扭头看着赵元则，瞳孔突然一缩，包括温子升和郭文义在内的三人都感觉到了一种草原狼一般的气息。

　　“好大的官威啊！”一个清脆的声音，随着里屋门打开的一刹那传了出来。

　　四人同时看向从里屋走出来的娄昭君。面色严肃，体态端庄，在高欢面前的那些小女儿之态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大家闺秀的雍容自信。

　　赵元则说：“你是谁，胆敢偷听朝廷御史查案？”

　　高欢见娄昭君出面为自己打抱不平，不禁心里一暖。刚才被赵元则撩拨起来的不快顿时化作一股柔情看向自己未来的小妻子。历史上的娄昭君之所以被尊称为“九龙之母”，绝不是因为她的子孙有九位皇帝，而是她母仪天下，智慧超群，行事果决，守正全节，当得起后辈的尊重。包括高欢在内，每临大事，总要先听听娄昭君的意见，可见她的见识和格局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高欢微末时，娄昭君一眼就看出此人绝非凡品，宁可拿出贴己钱倒贴高欢，也要把高欢这匹千里马收入怀中。高欢当函使在洛阳眼见功臣被殴，家宅被焚，朝廷屁都不放一个。心灰意冷之下，也察觉出这样的朝廷早晚要完蛋。回到怀朔镇后，散尽家财，结交天下豪杰，以备天下大乱。那些家财可全是娄昭君的嫁妆，连高欢的一根针都没有。但娄昭君没一句废话，老公要怎样就怎样，全力支持。啧啧啧……，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听赵元则如此问，娄昭君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凭什么说我家阿欢意图不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捕风捉影，栽赃嫁祸？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你一介兰台御史，六七天的暗中调查，看不见数万流民安居乐业，感恩戴德，看见的却是聚集流民，意图谋反？似你这等唯恐天下不乱，尸位素餐的废物，我鲜卑江山岂有不亡之理？”

　　“你你你，到底是谁？”赵元则有点紧张了。“我鲜卑江山”五个字足以将他敲醒了。此刻若还不明白此女的身份不一般，他赵元则就真的是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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