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兰川顺着叶舒云这话又瞧了眼玉青衍，心里想着他是女子，一看似乎又确然是那么回事。只是刚刚见他态度嚣张，她便下意识觉得是男子。
玉青衍不反驳，兰川更当他是默认。她从善如流，微微屈身，道：“在下眼拙，得罪了。”
他们特意寻过来，自是有话要说。叶舒云暂且顾不上哄美人，顺手将药丸塞进玉青衍手心里，留一句“玉前辈，您记得吃”，便挽住兰川的手一同出门去了。
而方才离去的李如墨，正在外头不远处，垂首揪着路旁栽植的鲜花，好似他与那花揣着什么恩怨一般。见他们出来了，李如墨方才饶了那花，挪到了他们跟前。
他递给叶舒云一沓装订好的厚册子，垂首细声道：“师姐要查的人，已经查好了。”
“师姐，对不住。”
说这两句时，李如墨哪还有皇子的威风，他只恨不得钻进地里去，甚至也不敢听叶舒云的话，就这么转头逃走了。
叶舒云倒没追上去，只小声问兰川：“他这是干嘛呢？”
“惹出这么大的事，能不心虚么？不必理他，叫他自己反省吧。”
兰川从来性子直，当下说话也没藏着心头那点不满。叶舒云听得明白，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师姐，辛苦你了，别生气嘛。”
“不生气，就是嫌麻烦。”兰川掰着手指算，“仙盟大会还有二十来日，我淬剑便要五六日，但现在连材料都没备全，却被你们诓来这里。”
“今日来都没见成师父。连师父都没推脱成，真不知又要白费几日。”
叶舒云心里发虚，怎么说，当时诓二师姐的主意也是她出的。她干笑一声，道：“师姐莫急，材料我来准备吧。”
“不找你。”兰川睨她一眼，又指向李如墨逃走的背影，“该是他担的，跑不掉。”
叶舒云会心一笑，依李如墨的身家，这点子东西倒是不在话下的。
她想起来，又敛了笑意，正经站定，与兰川道：“师姐，小师弟可曾与你说过前因后果了？”
“大差不差吧。”兰川顿了顿，又补充道，“来前也问过李如墨的人，连带你们今日在山上那一出，也听说了些。”
叶舒云颔首，拉着兰川走远些，直走到近花园了，方接着说：“依师姐看，小师弟他是否觉出世家和皇室的不妥之处了？”
“他今日一直神情也不大好，想来是察觉了。”兰川若有所思，“我估摸着他不去见师父、反而来接我，多半也是为难。”
可不是，别人顶多是两头难，到李如墨这，却是处处都难。
“但他这一回到底是错了。”
与刚成年的他们不同，兰川光入门便比他们早个十几年。既是有这么久的岁月铺陈，纵使被叶靖文骂剑痴，她也是有几分通透在的。
她留着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相当地离经叛道：“师父一定会罚他，到时不管怎样，你可别说话。”
叶舒云被她说得紧张，小心压低了声音问师父会怎样罚。兰川皱了眉头，半晌才道：“估计他这一时半会，是不能回凌云阁了。”
“什么？”叶舒云一惊，“怎、怎么就逐出师门了？！”
“那倒不至于。”
兰川一本正经地对上叶舒云埋怨的眼，无动于衷地继续说：“世家和皇室有问题，还利用他来害同门弟子。这事就算师父不动手，让掌门师叔知道了，那也得扒下一层皮去。”
想起掌门师叔，叶舒云也是心有戚戚焉。她颔首赞同，又问：“那他不能回，仙盟大会可怎么办？”
“自然是休想去了。”兰川横她一眼，“这样的事，你当玩儿呢？得亏我跑一趟，若是你在师父跟前这样替他说话，只怕师父还要生几回气。”
叶舒云只觉心里委屈，她并非不懂事，实在是今年的仙盟大会难得，乃是由三大门派之一的长生殿主办。
仙盟大会十年一期，历来是修仙界三门九派轮流主办。而每回仙盟大会期间，主办方都需大开门下秘境宝阁，用以嘉奖大会上的佼佼者。也因此，三大门派主办的大会向来是最叫人眼馋心热的。
下次再等这样的机会，却要四十年之后了。
叶舒云没说话，兰川便又告诫她：“你想明白些。依李如墨的身份，而他又不肯听师叔的话，便一早就注定了他会有今日的困局。”
“三方杵着，就算不说，他心里总会有个轻重。”兰川食指点着叶舒云的左胸口，“能闹出这桩事，便是明明白白说着，他的手足大于师门了。”
“若非师父信他几分，你当他眼下能如此悠哉？”
“这也算是个机会。他总归要想明白，自己是谁、自己该做什么。”
“对了。”她忽然话头一转，“我听说你要将两只狐妖带回凌云阁，其中还有一只，堕了魔的？”
叶舒云没想到二师姐突然改了风向冲着自己。她被问得一滞，舒气时方才带出一句话：“这事说来话长……”
兰川瞪她一眼，也不打算听什么长话，只拍了拍她的肩：“师父既然同意了，我也不多说。你自己想好吧。”
“我要劝的，都说完了。”兰川脱开叶舒云抱着她的手，抬腿就要走。
“我还要赶在李如墨被罚之前，让他先给我置办好材料呢。”
玉青衍依旧半躺在那软榻上，右手磋磨着灵丹，无所事事地望着横梁，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夜色渐浓了，叶舒云方才又扣门来寻他。这回他没骂她，只是不说话，叶舒云却没进门来，又惹得他不太顺心。
“进来！”他凶道。
叶舒云如他意进来了，却没想之前那样一双乌黑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打转。她眼神回避着他，人也不肯走近，就远远地、客气地问了他一句：“玉前辈，你吃药了吗？”
玉青衍不痛快，就更没有好脸色。他将右手丹药藏在袖袍里，冷声道：“扔了。”
“哦。”叶舒云心里痛了痛，实在心疼。但那是师父送出去的药，玉青衍实在不相信、不肯吃，她也管不着。
“小白呢？”叶舒云去瞧他软塌，想从他身后找些什么，“还睡着吗？”
玉青衍“嗯”了声，一副不想与她说话的样子。
这也没办法。这别院虽是受过太子安排的，但毕竟还有许多凡人在。玉青衍人模人样的也就罢了，小白不会化形，又有堕魔的风险。她师父以防万一，自然得留一道禁制。
现下小白的经脉运转被封住，虽然一直睡着，但也抑制了堕魔的可能性。就算玉青衍不愿，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叶舒云一来再来，倒也不是真的那般关心玉青衍吃没吃药。她惦念着在洞穴里的话题，总琢磨着要问个明白才是。
二师姐的话提醒了她——她其实犯了和李如墨一样的错。
她自以为师父是第一剑修、师门又底蕴雄厚，做决定时总下意识将师门置于一个“不怕吃亏、可以多付出一点”的位置上。
譬如今日，她正是这样想的：不过是小白那样弱小的魔修，和玉青衍这样受了重伤的狐妖，就算闹出事，凌云阁也不过多花费些功夫。
可那些功夫，本来也是不必要的。
叶舒云被兰川那番话点得心虚，她独自想了许久，才决定过来。
她已然与师父做了决定，虽不便反悔。但她还能趁现在没回凌云阁，与玉青衍谈一谈。若此时问出什么不妥来，总还有许多余地。
“玉前辈。”叶舒云就着最近的椅子坐下，缓缓开了口，“关于小白救的那个人族，它可说过是什么样的人么？”
这话问得玉青衍并不意外。
“我问过，但这蠢狐狸却说记不得了。”每每说起正事，玉青衍那些没来由的敌意、排斥都会被他撇开，陈述之余，倒真像个气质翩然的仙子，“它不会撒谎。我想，多半是它的记忆也被动了手脚。”
“玉前辈也觉得那个人族有问题？”
“除了蠢狐狸，谁看不出来是个套？”
不知怎的，他又生了气，眉眼间带起几分嘲弄的笑意，问：“怎么样？人族与魔修勾结，骗了一只妖，且还要害你。这话，你信不信？”
叶舒云对这美人的脾气已有几分耐受。她半是解释半是哄，道：“我自是有此疑虑，才坚持要带二位回凌云阁的。”
“凌云阁就都是好人了？”
叶舒云一怔，索性顺着他的话说：“不一定。”
“我便不算什么好人。”
说这话时，叶舒云没笑，只是坦然回望着他。这样的眼神，让玉青衍想起在记忆幻境里，她去杀那个男人之前，与他的一次对视。
鲜少的，玉青衍先一步挪开了眼。
“玉前辈。”叶舒云再度开口询问，“您，算是好人吗？”
玉青衍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头一回笑弯了凤眼，媚意横生。
“我是狐妖。”他起了身，洒了满床的青丝便顺着他的脚步拢回他的身后。他缓缓踱到叶舒云跟前，说话声温柔如水：“人族说我们，是狐狸精。”
“狐狸精，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吧？”
叶舒云抬眸，正对上玉青衍期待又幸灾乐祸的目光，特别像是万圣节游乐园里要给人看惊吓盒的小孩子。
她不由叹气，姐姐模样生得这样好，却是这样的脾气，多半是过去被人族伤过吧？
但说着正事，她也没空岔开话题替他排解心结。
叶舒云正色答：“旁的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玉前辈修为远高于我，这两日也有无数的机会弃我不顾，但前辈却是不计回报地救了我。”
“我相信玉前辈不会害我。因此，我邀玉前辈上凌云阁，想要回报玉前辈，这件事也是真心实意的。”
“但独有一件，我想要玉前辈的一句话。”
叶舒云想站起来同他说，以示郑重，但一起身，才想起来自己矮了他大半个头去，不免有些尴尬。
她只好退了两步，勉强与他平视，道：“凌云阁于我恩重如山，我不敢丝毫有损于师门。若要相较，我心中无一人一事能与凌云阁相提并论。”
话说到这里，玉青衍的笑意淡去，敌意也已散得毫无踪影。
他低垂着眼，仿佛觉得无趣，但开口时，又是少见的认真。
“我玉青衍，从不随意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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