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两个世界
关严门，落好锁。
门外的脚步声渐弱渐远，消失在楼梯间里。
尤意诗愣愣地站在门后，脑海里不停地循环播放着那首歌曲的旋律。
这首歌她太熟悉了，是理查德·马克斯的《rightherewaiting》，中文译作此情可待。
初中时为了提高英语听力和口语，有一阵子她喜欢听英文歌曲培养语感，于是找了很多经典的欧美金曲下载到手机上，每晚睡前戴了耳机一遍遍反复盲听。而这首，是她的最爱。
前奏悠远纯粹，起伏如浪潮迭涨涌来，磁性的男子嗓音轻缓开口，配合着情绪转换恰如其分地变化着，渐次高扬，沉郁中带着几丝沙哑，真挚深情。整首歌听下来，像是穿越时空去快速经历了一场真实完整的爱情。
黑夜幽沉静寂，听着歌词从心底滑过，仿若枕着一天星河，神思漫游。一时心跳怦然，一时失落悲伤。
在那个纯真尚且不懂爱为何物的年纪，她被这首歌的情思所感动，一遍遍用美好的幻想去描摹勾勒爱情应该的样子。
凉夜如水，心暖若燃。
她轻声地，唱出副歌部分。
“whereveryougo,whateveryoudo,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whateverittakes，orhowmyheartbreaks，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aitingforyou。
waiting。
等待。
此情可待。
此情可待成追忆。
是可待？还是成追忆？
“叮——叮——叮——”
帆布包里忽然传来一连串的提示音，尤意诗心头一紧，快步走到桌前坐下，才摸出手机摁亮屏幕。
看到是【四喜玩子】的群聊，她呼出一口气。
路漫漫：[快出来，快出来，有好东西分享。]
后面跟着一个短视频。
管莘：[莫不是谁家房又塌了？]
路漫漫：[瞧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儿，给你安利个素人大帅哥，填补下你这只单身狗寂寞空虚的小心灵。]
管莘：[帅个鬼，这渣的一比的画质，脸都是花的，除了能看出来是个男的。]
路漫漫：[不好意思哈，老公太多，一激动搞错了。]
一秒钟后，屏幕上又多出一个短视频。
管莘：[高鼻明眸仰月唇，美手窄腰大长腿，这款是尤尤的菜，那个大花痴人呢？后宫上新了，皇上快出来签收。]
尤意诗刚从视频退出来，满头问号。这个外形，这个声音，不就是……她默默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儿？
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会不会一夜爆红？
那以后还能愉快地玩耍吗？
……
“叮——叮——叮——”
又是一串提示音，她低头去瞧，发现突然被人cue到，莫名地心虚了下，没敢应声，继续旁观。
高斯萌：[应该在认真画稿，最近给她介绍了个大单。]
路漫漫：[原来皇桑还在励精图治，我等惭愧。]
管莘：[不可能，我还不知道这家伙的习惯，越是画稿，越要进补帅哥靓女激发灵感。这么一大帅哥她都不出来，绝逼有问题。]
高斯萌：[难道真有情况？]
路漫漫：[？？？]
管莘：[来人呐，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打到她招为之。]
高斯萌：[大人且慢，大人容禀，小女子并不知内中详情。至于这帅哥，倒是有所耳闻。]
路漫漫：[那还墨迹啥，赶紧把我老公身高体重血型星座报上来。]
高斯萌扔给她一个“礼貌性假笑”的表情。
高斯萌：[他叫甄率棋，程燃的学生，视频是程燃去s大开讲座时拍的，让他唱歌好像是结束后给学生们的额外福利。有人拍完视频顺手放上网，很快被疯狂转发。现在好多娱乐公司对他超感兴趣，想签下他。听说星河长洋抢先一步，今天已经和他接触谈过了，想让他代替之前受伤的练习生去参加那档国内知名的选秀节目。]
管莘：[程燃不就是那个音乐学院史上最年轻的教授吗？]
高斯萌：[嗯，就是他。]
路漫漫：[果然，颜值高的人都被娱乐圈承包了。我老公要去参加选秀，那后面半年每周都能看到他了，好激动，我要努力打投，送他出道。]
管莘：[切！墙头那么多，你爬的过来吗？]
路漫漫：[要你管。]
看着她们热火朝天地谈论着他，一口一个老公叫得那个亲热，尤意诗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胀胀的，不是个滋味。
这才一个就受不了了，还不知道屏幕后面有多少个这样的女孩子正看着视频亲昵地喊着他老公呢！
等他成团出道之后，就是千千万万个女生名正言顺的官方“老公”，这醋你吃得完吗？
更何况，你是哪位，你凭什么嫉妒吃醋。
做些亲密举动就想入非非，他有说过喜欢你吗？有说让你做他女朋友吗？
清醒点吧！
就算他真的喜欢你，你有那么强大的心脏来接受庞大的粉丝群体审视般的品头论足吗？不知道多少年前拍下的丑照和做过的糗事，都会被翻出来当做黑历史，被人指指点点。
你们根本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这样的人，不是你能觊觎的。
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干吗还要让自己空欢喜一场。
那颗刚才还高高吊起的心，瞬间重重跌进谷底。
尤意诗颓然地倒进椅子中，积攒了一日的疲劳感泛上来，四肢沉重，浑身酸疼。
她看了眼虚握着的手机，意识到一直不发言太不像自己平时的风格，未免她们起疑，决定加入群聊，于是先发了一条解释原因。
尤意诗：[刚从外面回来，才看到。]
路漫漫：[你终于出现了，快来看我今天的收获，绝对是天花板级别的。]
管莘：[尤尤，怎么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尤意诗：[可能是最近忙着画图太累了，这男生挺帅的，眼睛清澈明亮，真好看。]
路漫漫：[了不得了，离这么远你还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光，标准的显微镜女孩。]
管莘：[在下孤陋寡闻，原来花痴还分等级。]
高斯萌：[不用那么拼命赶稿，时间充足的很。]
路漫漫：[就知道长在你审美点上，是我新老公哦，不许和我抢。]
尤意诗：[好不容易灵感来了，就想赶快画下来而已。]
尤意诗：[好好好，借他的皮相画稿总可以吧？]
路漫漫：[可以可以，画好之后要记得第一时间呈上来给本宫看。]
尤意诗：[谨遵娘娘懿旨，大小姐，你这八卦是哪儿听来的？]
高斯萌：[就刚刚跟一个业内人士瞎聊听来的，十足十保真，我今晚来参加一个业内的商务酒会，每个人都一肚子猛料，八卦多到论吨计算。想吃谁的瓜，我现给你们打听去。]
管莘：[那娱乐圈还有没塌房的男明星吗？]
路漫漫：[塌房了就拜拜，下一个老公更帅。]
高斯萌：[洁身自好的男明星虽然是少数，但还是有的。]
尤意诗：[不能谈恋爱，不能随意吃喝，不能自由表达，戒色戒荤戒妄语，这哪里是当明星，分明是出家。]
路漫漫：[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凡胎，一群年龄正当、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想谈恋爱想结婚很正常，但是劈腿出轨疯玩乱来就过分了。]
高斯萌：[在哪个圈子待久了，或多或少都要受到些影响，更何况这个行业本身就面临太多诱惑，人心总是经不起考验，欲壑难填，慢慢地，量变引起质变，正的走歪了，本来歪的就九十度大拐弯了。]
管莘：[说到底，还不是没有职业操守，坚守不住底线。]
路漫漫：[我的大总管，咱公职人员下了班就回归小老百姓，歇歇脑子聊聊八卦，不要什么都上纲上线。]
尤意诗又累又困，连着打了两个呵欠，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线，懒懒地挪了挪被椅背硌得生疼的后脖颈，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舒服安逸的姿势。她想着与其看她们磨牙互怼浪费精力，还不如趁着有力气动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爬上床美美地睡一觉。
尤意诗：[你们聊，我还有事，先撤了。]
管莘：[慢着，你问题都没交代完，就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路漫漫：[对哦，刚才光顾着花痴我老公了，还没审你呢。]
高斯萌：[是有情况了吗？？？？是上次那个路人小帅哥吗？？？？]
尤意诗没有料到，这三个人突然话锋一转，一致对准了她。这感觉像回到了大学那会儿的宿舍深夜卧谈会，正热烈地聊着校园八卦，因为谁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暴露了蛛丝马迹，而秒变恋情公审大会。
血液聚在胃里，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实在回想不起来之前来有没有跟高斯萌说过什么让她误会的话，只能寄希望于打个太极糊弄过去好了。
尤意诗：[大小姐少喝酒，早点回家。]
尤意诗：[大总管日理万机的，晚上少熬夜早些休息。]
尤意诗：[漫漫追星路，这会儿可是剧集更新时间，您有新的库存待播放。]
管莘：[不要转移话题，坦白从宽。]
路漫漫：[臣附议。]
高斯萌：[臣也附议。]
尤意诗皱起眉头，想法过于乐观，奈何道行不够，没糊弄过去。况且，她们深知自己一向不喜欢撒谎圆谎，除了不想说的和不能说的，剩下的都不会有假。没办法，她只能继续装糊涂。
尤意诗：[最近沉迷画稿，无法自拔。努力赚钱，借我一吨欧气，说不定可以一夜暴富。]
路漫漫：[老夫夜观天象，发现姑娘红鸾星动，近日必有桃花运，我掐指一算，你要为情所困，特意前来答疑解惑。]
高斯萌：[你可是亲口和我说过，遇到了一个路人帅哥，还拿人家做原型画了图。]
管莘紧跟着抛出了一张图，正是她最新的那条微博放出的画稿。
管莘：[人证物证俱在哟！]
怎么会单单漏掉她没取关呢！
尤意诗一巴掌拍在脑门上，追悔莫及。
因为路漫漫墙头太多，每天转发一堆乱七八糟的微博刷屏，尤意诗大学期间就取关了她。毕业之后，高斯萌的商务宣传逐渐多起来，尤意诗把她也取关了。只有管莘，从来只看不发，低调得让人忘记了她的存在，谁知道居然一直悄咪咪地关注着她的动态，关键时刻一记杀手锏让她猝不及防。
看这个架势，不吐露点实情倒些真话出来，这三个人肯定不会轻易罢休。不过今晚她实在没有心情谈论这件事，其实也说不清楚。如果说还没开始就结束也太丢脸了，一定会被她们狂嘲的。
路漫漫：[哇哦……画出来那么好看，真人肯定更好看，求引荐。]
高斯萌：[尤尤球，你会画男人了诶！如果这都不算爱，那……]
尤意诗：[嗯……嗯……呃……心里有点乱，给我些时间捋捋清楚，再告诉你们。]
管莘：[好啦好啦，不逼你了，给你一周时间，想清楚想明白，再来给我们详细解释。]
尤意诗：[好哒，真的有事，撤了撤了。]
路漫漫：[哎，别忘了，到时候给我引荐啊。]
尤意诗拇指轻触返回键，从微信退出来。
丝丝缕缕的情愫绕上心尖，悄悄勾勒成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名字。
她轻叹一声，瘫在椅中，好像浑身的气力都在这一念之间被抽走了，累困倦乏一齐席卷而来，似是要把人整个吞没掉。
目光落处，是天花板边缘一个积尘的角落，她木然地盯着看了良久，才猛然醒神，挣扎着坐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卫生间洗澡。
等洗完吹头发时，尤意诗才发现，刚才错把护发素当成洗发水用了，却懒得重新清洗一遍，草草吹干滚到床上去睡觉。
她将头轻轻落在枕上，所有发丝铺展到枕外，自然地闭合上双眼。十分钟过去了，人依然是清醒的。明明累得不行，可就是睡不着。
没有光，铺天盖地的黑暗，密不透风，平时蛰伏在心底的种种意念趁机偷偷溜出来，一幕一幕，像幻灯片播放，演示给她看。
牵手逛街、月下漫步、室内相拥、倚坐观影、听他弹唱……
仿佛有无形之笔，在脑海中、心尖上、灵魂深处，一笔一画地书写上那三个字。
整个人被什么一点点啃噬，由内而外地，一阵一阵刺疼。
这世上，有些人只在乎曾经拥有，可惜，她不是其中之一。无论人和物，她更喜欢完整地拥有。若不能实现，不如趁早放手，免得徒留伤感。
一点冰凉，从眼角渗出，滑落进乌黑的鬓发中。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终究，长痛不如短痛。
那就，以毒攻毒。
尤意诗摸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开始单曲循环播放。
“whereveryougo,whateveryoudo,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whateverittakes，orhowmyheartbreaks，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时间过去一秒又一秒，高潮唱过一遍又一遍，她终于倦意浓重，秒速沉入梦乡。
一星光墨，浸染扩散，融融明亮中，她独自慢行，不辨方向，漫无目的。
不知何时，远远地多出一道墨影。
看不甚清楚，她不由自主地向着那里走去。
是一个人在静立等候，长身挺拔，头颈低垂。像是有所感应，那人忽然扬头看过来。
距离拉近，他的模样逐渐清晰。
柔软的发丝遮挡了眉宇，净白的脸上原本并无表情，在她映入眼帘的刹那，迅即从眼角到眉梢绽开灿烂的笑容，如暖阳乍裂云间。
他眼神平静清澈，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朝着前方缓缓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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