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电梯再遇
尤意诗原本打算一直保持沉默，在后面当个称职的吃瓜群众。因为害怕双方一时言语冲突引发拳脚打斗伤及自己这个无辜，所以才插嘴引导局势发展。眼见着双方把事情说开，情绪化解掉，问题得到圆满解决。她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低头缩回到人群中，等着随众人离开，压根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问。所以听到那句问话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并没有作答。
“你是住在703吗？我楼下？”甄率棋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
尤意诗心里咯噔一下，竟然不是幻觉。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她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回答：“呃，是我。”
事不关己，其他人纷纷往电梯走去，打道回府，剩下她一个人立在原地。
人墙没了，身前突然空出一大片区域，没遮没挡的，尤意诗立刻觉得不安起来，视线不自觉地飘落到甄率棋手中的工具上。
他走近了两步，停在她身前，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问道：“那天晚上，是你敲的天花板吧？”
这是要找我算账吗？让你嘴欠，把自己暴露了吧？二对一，实力悬殊太大，要不然直接投降吧！
就说，不好意思，当时情绪上来了，一时冲动才做出过分的行为。然后抬起头，给他一个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大概率会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情，就不跟自己计较了。
“对不起，吵得你很烦吧？”
腹稿还没打完，头顶上方却响起他诚恳的道歉，突如其来，意外地让尤意诗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她愣怔了几秒，缓过神来，才想起去看他的表情。
一抬头，正对上甄率棋的眼睛，眼形秀美，黑白分明，像是蕴着一汪水泽，甚是好看，让人不想挪开眼。看着看着，漆黑的水泽里慢慢漾起粼粼波光，眼下隆起小丘，弧线弯如川流。
嗯，笑起来更好看了。
笑？
尤意诗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地扯了个笑容，慌忙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喉咙，答道：“还……还好。”
面上虽然装得波澜不惊，但是内里早已波涛汹涌。
是不是被当成花痴狂了？
是不是被嘲笑了？
好丢脸啊！好丢脸！
宅太久习惯了，看见长在审美点上的帅哥美女自动开启显微镜欣赏模式，完全忘了这是在外面要收敛点儿，还好没有随口点评吐槽，不然真的想找根面条去自挂东南枝。
脸好像有点热，在红成油焖大虾之前，得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甄率棋听完她的回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正要趁热打铁为她刚才的出言相助表达谢意。却见她沉吟了一会儿，丢下一句：“你们接着忙，我先走了。”然后飞快地冲进楼梯间，哒哒哒地跑下楼去。
看着她迅速消失在视线里，甄率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无力的“哎”。
“哈哈哈哈……你把人吓跑了。”蔡润哲倚着门框，笑得直不起腰来。
甄率棋转身睨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回去继续整理。
其实这群人上门之前，他俩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正在收尾，准备收拾完工具，清扫满地的废料碎屑。
甄率棋屈腿蹲下，拉过工具箱，把手里一直拎着的工具放回它原本的位置，又把地上四散的其他工具一件一件捡拾起来，逐一归位。
“这就是楼下那个脾气不好的家伙？挺可爱的嘛！”
依旧是沉默。
蔡润哲反手关门，右手抓过扫把，左手掂起簸箕，从边缘处扫起，把地上的碎屑向中心归拢，颇有耐心地，一点一点收缩范围，直到形成一个保护圈，把甄率棋围在其中。
“生气啦？”他抬脚轻轻地踢了踢甄率棋的小腿。
甄率棋合严工具箱的盖子，低声回道：“没有，在想事。”
他微微翕动鼻子，回忆着那股麻香热辣的气味掠过鼻腔的感觉，很久没闻到这么正宗的火锅味了。
刚才站在那女孩面前，风从她背后潜入，火锅的味道扑面而来，浓郁之极。深吸一口气，鼻腔瞬间被麻辣充盈，特别过瘾。贪恋地呼吸着享受着，他连道谢的话都顾不上说了。
为了保护嗓子，他有很久没放肆开怀地吃过辣椒，最近一年更是戒了火锅。突然之间，口腹馋欲就这样被勾起来，他不禁嘲笑自己定力不够。
正要开口时，那女孩却不知为什么，突然莫名其妙地逃遁而去。
一时没控制住表情太变态，吓到她了？
以为自己在嘲笑她？
想不明白。
甄率棋提起工具箱，一步跨出包围圈，将它放在杂物柜中。
等在一边的蔡润哲趁此赶快把碎屑都扫进簸箕中，倒进垃圾桶。抬腕看了一眼，他掏出了手机。几乎同时，铃声大作。
“喂，已经到楼下了，好，我去给你按电梯。”
片刻后，他提着一大堆东西回来。
“帅7，我点的火锅外卖到了。”
“火锅？”甄率棋脸上蓦地浮起讶然的表情，瞬即消失，问道：“你不怕明天爆痘啊？”
蔡润哲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爆痘就爆痘呗，怕什么。”
甄率棋不解：“不是说要录节目了，这张脸得重点保护，以保证到时候‘有脸见人’。”
“突然忍不住了，想解解馋。”蔡润哲搓了搓鼻尖，笑得春光灿烂。
甄率棋食指轻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呀——”
……
锅里蒸腾而起的烟气氤氲，模糊了对面人的面容，神色难辨。
甄率棋有种强烈的感觉，蔡润哲心里一定藏了什么大事，他不说，自己也不好问。
汤底开了，菜蔬肉丸都跟着上下翻滚起来。这是最后一拨食物了，蔡润哲抬手关了开关。
“你今晚……”甄率棋用漏勺捞了一勺倒进蔡润哲碗里。
蔡润哲吞进一颗肉丸，含糊不清道：“睡你这儿。”
话落，指了指正坐着的沙发，补了句：“不跟你抢床，睡沙发。”
“随你便。”
吃饱喝足后，两人一前一后洗过澡，一人沙发一人床，各自安睡。
等第二日清晨醒来，蔡润哲已经走了。
尤意诗背抵着房门，大口大口地喘气，整张脸熟透了，胸腔里那颗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还好跑得快，不然就被他们看到了。那也，太丢脸了。
她紧抿双唇，回想着方才逃离时的情景，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跑太快没听清。
他要说什么呢？
想着想着，那漂亮的眉眼又浮上脑际，郁黑的眉平展到尾处扬顿，如墨笔书就。流畅的双眼皮勾出圆润的弧度，含着一双清亮的瞳仁，长睫伸垂，眼睑下微微透出淡粉。
凝眸静视前方，目光安然沉敛。倏然，那眼底漾起点点笑意，唇角牵起，绽开灿烂的笑容。
一瞬间，像进入了那幅画稿中的情境，拥有了女性人物的视角，抬眼看去，正对上这样一张粲然的笑脸。
他笑起来，阳光又温暖。
心底有一处冰封，无声乍裂，一丝异样的感觉破土而出，细细绵绵地蔓延开，婉转浮升至心尖。
这是？
一见钟情？
“他”也这么认为吗？
……
呼吸平稳了许多，尤意诗用微凉的手背贴上热烫的双颊，给脸部降温。很快，手背也变得一样的热烫。她冲进卫生间，接了一盆凉水，一个深呼吸，闭着气，一头扎了进去。
直到压进胸腔里的空气吐光了，她才“哗”地抬头越出水面。浸过水的刘海打绺，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尤意诗随手扯过毛巾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转身走进客厅。
她盘腿坐到地毯上，掏出帆布包里的小本本，趴在玻璃方桌上，认认真真地把那一幕细致地画下来。
画完后，尤意诗拿着本子看了会儿，修改过几处小细节，才拿了换洗衣物去洗澡。
半个小时后，她抱着换下的衣服走出卫生间，上面浓郁的火锅味熏人，一股脑全丢进洗衣机里，倒进洗衣液，听着它嗡鸣着转动起来，噪音瞬间搅碎了房中的静寂。
尤意诗这才注意到，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到任何有关音乐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隔音棉真的起了作用。
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白炽灯管散照的光折射在陈旧的灰白色上，拖出长长一线影子。
楼上的他，今晚有练琴吗？
蓦地想起，他答应眼镜男今后会注意时间，已经不早了，应该不会练琴了吧！
视线下移，滑落到桌上的保温杯，洗完澡就说要喝水的，差点忘了。
吃了一下午火锅，这会儿还是很饱，摄入不少重辣多盐的食物，所以一直觉得口渴。
续了半杯热水，水温刚好，仰头灌了一多半。
血都聚在肠胃里，大脑就困顿得不行，根本没法思考。尤意诗将洗干净的衣服挂好，就回房睡觉了。
没有“催眠曲”，太安静了，反而有些不习惯。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她探手摸到手机，滑屏解锁，点开音乐软件，找了《天空之城》的钢琴版，按下播放键，改成单曲循环模式，设置了自动关机。
柔缓的音乐在黑暗里响起，没有终结地流淌着，闭了双眼凝神静听，心里渐渐就沉淀下来，整个人像在幽静的密林深处赤足而行，踩过松软的土壤，有轻暖的水流拂过脚背和脚踝，难以描摹的舒爽之感。
过了许久，屏幕突然一亮，音乐切断，自动关机，室内只剩下平稳轻弱的呼吸声。
接下来的几天，尤意诗再没有出门。
高斯萌的秘书在见面后第二天，就把相关资料发到了她工作的邮箱。
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体字，尤意诗皱起眉。但还是利用画稿之余的时间，分散开一一阅读完研究了。又跟高斯萌确认游戏公司的具体要求，最后决定接下这个工作。
最让人心动的，自然是报酬优厚。这样一来，她最近三个月基本就有了保障，每天的工作时长也不会那么久，还可以插空画点自己喜欢的图稿。不过画质要求很高，她的电脑需要更换显卡，才能保证画画时流畅运行。
所以，最近几天，她找了一个朋友帮忙抢那个最新版的显卡，两个人一起熬夜准点秒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抢到了。
尤意诗查看物流信息，看到这个快递已经显示放在快递驿站了，估计很快就会发取件码过来。她给那个朋友打了个电话，确认他今晚是否有空来帮忙装显卡。对方欣然同意，约定下班后就赶过来，装完显卡后一起吃饭。
放下手机，她看回电脑的显示屏。
屏上是那幅画稿，已经全部完成。整张图被放大了好几倍，她耐心地检查完所有地方，连一些边角的细微处都不放过，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等添加上自己的专属水印，就可以放到自己的微博上了。
把完成的画稿放上微博，最初是为了留存作品，接受大众评判，记录自己的画风成长经过。也只有最开始激动了一阵子，期待着有人关注给予真实中肯的反馈评价，后来渐渐对鲜少问津的情况习以为常。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她心里突然生出莫名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
说不清。
提示音响起，手机屏幕亮了，上面有一串数字，是取件码。
还没来得及点开，随着“叮叮”两声，屏幕上又多出两串数字，还是取件码。
一下子到了三个快递，还真是有点……麻烦。
尤意诗起身去整理这几日积攒出的生活垃圾，准备下楼拿快递的时候顺手一并扔掉。
不过几天，不止攒了很多垃圾，整个屋子都乱糟糟的，有些杂乱。尤意诗看不过眼，想着晚上朋友要来，又整理起房间。
等归置完，天都黑了。看看时间，朋友快下班了，她赶紧拎着垃圾去拿快递。
这几天，甄率棋把练琴时间调整到了白天靠近中午的时候，晚上弹吉他，但到了十点就结束。
应该是隔音棉起到了作用，再没有人上门来质问。
今天下午感觉很好，他拍了段吉他弹唱的视频，上传到自己在某站昵称为七帅的账号上。因为隔了很久没更新动态，立刻炸出了很多老粉的吐槽。
你是谁的小猫咪：小哥哥消失了好久，和女朋友私奔到月球了吗？？？
女装大佬抡大锤：爷爷，你关注的阿婆主更新了。
七哥的咙咚呛：今晚有七哥哥的声音伴我入眠，棒棒哒！
……
一条条刷过去，看得甄率棋都觉得自己消失太久有点过分了。
他在其中一条下回复：搬来新的城市，以后会常更新。
夜幕暗下来，甄率棋换了套运动服，准备去跑步。
刚出电梯，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他在网上商城订的电动剃须刀到了，让他到小区门口去取。
十分钟后，他左手拿着一个小快递盒走回来。
电梯还停在1楼，按过按键，门就立刻滑开了。
“啪嗒——”
身后有东西掉落的声音，甄率棋转过头去，只见地上掉了个小快递盒，尤意诗双手托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快递盒，正要放在地上腾出手去捡。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快递盒，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进电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甄率棋先刷了自己的楼层，然后看向尤意诗。
门禁卡挂在钥匙环上，钥匙环套在她右手中指上，右手托在快递箱底，她有些艰难地伸长右手刷了卡。
甄率棋右手捏着那个快递盒，犹豫了片刻，才抬手放回去。
尤意诗用眼角余光瞟了他几眼，那句谢谢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叮咚——”
7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滑开。
下一秒，尤意诗的手机震动着大声唱起了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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