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比起朱祁镇的落魄，曹少钦的风光无两自是令人无比地唾弃，这位见风使舵的曹公公，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讨得了新皇的欢心，以前明明是先皇身边的亲信，如今却对失势的太上皇不闻不问，太上皇回来三年有余，他却一次都没有探望过，阉人果是无情的，这般忘恩负义的模样，自是让现在陪伴朱祁镇一起受苦的后妃们没少咬牙切齿地念叨过。

        可朱祁镇只是笑，眉眼间尽是和煦，醇厚如常的模样让这群人纷纷摇头叹气，说太上皇，这宫里都传遍了，曹少钦得势的手段污秽不堪，您怎地一点也不生气，他这般的人，真该千刀万剐，随着王振一同弃尸荒野都算便宜。

        此时去领每日食粮的阮浪从门中进来，朱祁镇嗅着饭菜的香气，轻轻地笑了：“他是怎样的人，朕自然是知晓的。”

        掀开食盒的盖子，比起寻常的残羹冷炙，今日却是堪称丰盛的四菜一汤，或许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这个日子，但是那人却总也不会忘的。

        朱祁镇用筷子夹起尚且温热的羊肉水晶饺，放入口中的瞬间，鼻腔的酸涩便催下了泪来，这是他儿时最爱的吃食，也是曹少钦做的最拿手的一道菜式，朱祁镇口味偏重，喜食辛咸，往常宫中御厨却是万万不敢这样烹调饭菜，小孩的口腹之欲又极重，缠着曹少钦软磨硬泡，倒是让他将这道菜式学了个熟练，全是朱祁镇喜爱的口味，如今一尝便知是出自谁手，这般绕过层层地看守将此物送进来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而曹少钦甘冒大险如此作为，不过是因这今儿的日子，是这位早已被遗弃在深宫中待死的，太上皇的生辰之日。

        显然将此也一并忘了的妃嫔望见太上皇这副模样，只以为是戳中了皇上的心事，劝慰着：“皇上您也莫要难过，老天是有眼的，早晚有一日叫这阉人遭了谴。”

        若是真的要遭天谴，也必是朕先对他不起——朱祁镇的心中万般苦涩，他怎不知道曹少钦为何要如此屈居人下，他若不装作漫不经心薄情寡淡，又怎能换来他如今平安无事，日日饱餐？他若不争权夺利，讨好新皇，又怎能将阮浪瞒人耳目地送来伺候？他若不君臣恣淫惑，祸乱朝上纲，又怎能动摇新帝的王朝，将他从这南宫中救出？

        朱祁镇虽懂，却任谁也不能明说，就连阮浪也只是受人嘱托悉心照料，所托之人却与曹少钦毫无关联，但朱祁镇却知道，他们身虽已分开数年，心却仍牢牢地系在一起，他仍念着他，朱祁镇思及曾经摇头晃脑地读着圣贤书时，曹少钦站在他身边微笑的模样，那时阳光洒在他姣好的面颊上，脆生生的少年音调带着信心十足的自豪：“皇上，您定是明君，千古流芳。”

        可现在，他早已令他失望了罢。

        朱祁镇望着纵横的枝丫间，荡过的一片影子，他知道那是少钦来看他了。

        可他不能抬头，也不能与他对望，即使两人距离如此的近，却也仍要隔着万般的繁茂，静默无声，朱祁镇知道即使以曹少钦的武功，要在如此守卫森严的南宫中进出也是颇为费力的，但他仍然得了空就会来看望朱祁镇，曹少钦不能露面，自然也不肯将把柄落在朱祁钰的眼线中，所以他才在前一夜应了召入宫，令朱祁钰吞下药丸，入夜欢愉得尽兴，一大早地却又被曹少钦以国事为重的理由赶了上朝，趁着这点空挡，曹少钦才得以溜出来。

        “熨斗儿熨不开眉间皱，快剪刀剪不断心内愁，绣花针绣不出鸳鸯扣哟……”朱祁镇陡然开了口，婉转的乡间小调哼出来，他闭着眼，微仰头，任凭细微的风将这民间的情歌送进这不大的院落。

        这是曾经曹少钦为了哄朱祁镇入眠唱出的曲调，是远在故乡遭难的母亲仅留给他的最后记忆。

        “两下都有意，人前难下手，该是我的姻缘，耐着心儿守。”朱祁镇只觉有冰凉的水珠滴落在他面颊，他却未睁开眼，任由晶莹的水珠自面颊上滑下，喉间婉转的调子有些颤抖：“耐着心儿守……”

        又是一阵微风掠过，梢上飘然而落了一片翠绿色，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朱祁镇的肩头，朱祁镇这才睁眼，将那枚叶子小心翼翼地从衣襟上捏下来，站起身往屋内走。

        “太上皇今儿心情不错。”阮浪在一旁笑着，他知太上皇每日都会在餐后坐在那颗树下乘凉，却从未这般开口唱了曲，许是猜测饭菜丰盛又合了口味。

        朱祁镇点点头，笑着进了屋，打开案头的书卷，将翠绿的叶夹进正在读的字里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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